阿發帶著魯兵孫一走,舞廳裏又有說有笑了。魯誌海緩過神來,撣淨身上的塵土,又重新走到話筒前,問賈守拙:“剛才我講到哪兒了?”
賈守拙驚魂未定,根本答不上來。再問其他的人,也沒有哪個能夠回想起來。
魯書記決定講“最後一點”:“最近,有個紅頭文件說,中學一級教師相當於正科級幹部,高級教師相當於副縣級領導哇。這說明人民教師的地位空前提高了嘛!孔主任,現在你就跟我是平級呀!你們中學的廖校長是高級教師,他的級別比我還高,實在是高喔!不過,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嘛。十幾年前,我是他的學生哪。廖校長講國際形勢說:‘我們的朋友遍天下:安娜、路易斯、斯特朗他們都到中國訪問來啦!’這話大錯特錯嘍,哈哈!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是一個人,一個美國人,不是三個人嘛!還有,他說:‘堅決支持東埔寨人民的抗美解放鬥爭!’這也不對呀,世界上隻有柬埔寨沒有東埔寨呀!嗬嗬,下輩子,我也當教書匠去!哈哈,這話犯了唯心主義——沒有下輩子嘛!人死了,就死了,封建迷信思想要不得嘛!不過,我們的宗教政策大家是曉得的:不裝神弄鬼、坑蒙拐騙、謀財害命、整出問題來,就可以。不提倡,也可以嘛,是不是啊?——啊——啊——最後,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衷心感謝楊紅鵑女士,還有賈站長——喂,別忙到拍巴掌,講完再拍也不遲嘛!對了,我再補充最後兩點……”
孔文洲聽說還要補充兩點,暗暗叫苦。坐在沒靠背沒軟墊的木凳上,腰背間酸痛難忍。他身上缺乏音樂舞蹈細胞,鎮文化站偏偏送來了歡迎券,猶豫再三,終感盛情難卻。他特地脫下夾襖,換上前兩個月在縣城開會時新買的“春雷”牌風衣。碰見他的人都說孔老師年輕了十歲,具備舞蹈家的風采!
孔文洲剛入座,就有一個女服務員碎步而來,柔聲問:“您要茶嗎?”
孔文洲欠身道:“要。”
“泡龍井吧,一杯8元。”小姑娘身上芳香襲人。
“啊?好吧。”孔文洲嫌貴想說不要的,話到嘴邊變了調。眨眼工夫,熱茶端了上來。
孔文洲不由想起:上回他進城誤入咖啡廳,一杯咖啡敲了他10元。那裏的小姐一個個都仕女般濃妝豔抹看不順眼不說,咖啡的怪味兒還害得他反胃想吐。回到教育局招待所,趕緊喝了兩大杯白開水漱口洗胃。
跟咖啡相比,茶要清香爽口多了,何況還是鼎鼎有名的“西湖龍井”!孔文洲心情舒坦了許多,開始審視茶杯蓋上“可以清心”四個行書字體,根本沒去管魯誌海在台上講了些啥。可惜,那幾個字笨拙之極。孔文洲急忙移開視線,免得旁邊的賈守拙誤會他很欣賞“臭字”。
“啊切!”楊紅鵑音調婉轉地打了個噴嚏。孔文洲立即回應了一個:“呃且!”
風衣取代了棉襖,孔文洲漸感不適。舞廳裏摻水的隻有一個服務員,忙得不可開交。那小姑娘給他添了七八回水後,嘀咕就他喝得快。孔文洲一陣臉紅,隻好細啜慢品已經冰涼的“腳腳水”,喝了個杯底朝天。內外寒氣攻心,孔文洲一發不可收,接連又爆出了幾個噴嚏。他低著頭,狠勁兒地摁鼻頭。以往這辦法止噴嚏極靈驗,現在卻失效了。可憐鼻頭摁得扁平,照樣噴嚏不止。
魯誌海的講話終於結束了,舞廳裏響起了歡快的《藍色多瑙河》圓舞曲。
駝背伍大爺裝扮的聖誕老人從彩燈閃爍的聖誕樹後走出來,引起了全場轟動。老人家罩上寬大的紅緞長袍,背上的弧度掩飾殆盡,戴上大紅色絨帽後,越發的光彩照人。
這一切都是賈守拙的精心策劃。一向熱心公益的伍大爺當時略加躊躇,就滿口應承了。隻是賈站長讓他說英語的“聖誕快樂”,作為獻給來賓的聖誕禮物,真是難為了大字不識幾個、對洋文更是一竅不通的伍大爺。後來賈守拙請來黃軍,土洋結合地輔導了一番。伍大爺回家後苦練了幾天幾宿,總算是牢記住了咋個用英語來說“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