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爺子聽著四周傳來的哨音,有些耳熟,皺眉沉思一番,問道:“可是你們的人?”
阿草搖搖頭,道:“此處極為偏僻,遠離我寨活動範圍,不是我寨中人。不過瞧其哨音以及沿路他們所布設的陷阱來瞧,應該也是苗人。”
“陷阱?”劉老爺子更是不解,回頭往來路瞧去,阿草笑道:“既然是陷阱,我自然不會踩下去,你此時再瞧,哪裏看得見?”
劉老爺子半信半疑,阿草轉頭對著山林裏大聲說著苗語,她說了一陣,哨音漸減,接著林中響起一陣尖亢刺耳的哨音,所有哨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這陣哨音一停,有人已在林中與阿草答起話來。洪通海耳力一轉,已是辨明那人所在,身形一展,撲入林中,一陣窸窸窣窣草葉摩擦聲朝林中深處響去,不一會隻聽遠處有人悶哼一聲,又聽得那草葉摩擦聲從林裏往外響來。不過片刻時辰,草葉一分,洪通海肩扛一人躍了出來。那陣先前已是停下的哨音又起,這次呼得更密更急,林子中各種哨音頓時響成一片。
阿草歎道:“你這人性子太急,我都與他說得快好了,你這麼一弄,全給搞砸了。”
洪通海不應,將那人放下,從腰間拔出短刃,架在那人脖子上,對阿草道:“你和他說,帶路,不然,殺了他。”
阿草麵色一變,冷道:“你們漢人就是如此蠻不講理,什麼事都非得用武力解決麼?”
洪通海手上加力,一條淡淡的血痕從那人脖子滲出,那人也是硬氣,雖是痛得眉頭緊皺,但也緊咬牙關,一聲不吭。洪通海道:“你囉嗦什麼,快和他說就是。”
劉老爺子歎了聲氣道:“姑娘,這位先生脾氣是暴躁了點,還望擔待點,不過還是聽他話吧,免得一會他發起惱來,事情反而不好收場。”
阿草冷哼一聲,心道:“誰不知道你們主仆二人同穿一條褲子,若沒你示意,諒他也不敢擅行主張。”無奈之下也隻得和那人傳起話來。
那人瞪目怒視,呸了一口,卻不答話。洪通海手底又是加了幾分力,血流得更多,將其胸前衣襟都染紅了。阿草急道:“你再用力,可真的把他殺死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洪通海正待答話,林子中已有人接道:“劉老太爺,一別數月,想不到竟在此地相逢,您老可別來無恙?”劉老爺子這次才是真真的大吃一驚,想不到在此偏僻荒涼之地中,竟還有人認得他?
劉老爺子衝那響聲之處抱拳施禮道:“不知裏邊是哪位故人?還望現身一見!”
那人冷冷哼了一聲,道:“故人可不敢當,仇人倒還是稱得上的。”隨著話語一落,四人分前後在林中現出身形來,正是馬幫四護法,說話之人正是甲大。
劉老太爺一見是他們,也是大感意外,咦了一聲,奇道:“我還道是誰?原來竟是你們?我日夜不停趕路,想不到你們竟趕到我前頭裏了?”
甲大笑道:“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了去了。”他話聲剛落,林子四周到處現出人影來,影影綽綽,多不勝數,個個彎弓搭箭,指著劉老爺子他們不放,其中還有好多熟人,這些人對劉老爺子都是不陌生的。
劉老爺子冷眼一掃,瞧到蟲夫人,放聲哈哈一笑,道:“敢情此地也是卯家的地盤?”
蟲夫人冷冷道:“我卯家人手可沒那麼長,隻不過為了誅殺你這等惡人,不管你行到天涯海角,還是上天入地,我們總是能再見麵的。”
劉老爺子冷冷哼了一聲,道:“能殺了再說吧!”
自蟲夫人一露麵,阿草心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什麼滋味都有,她是恨卯翁兩家,恨之入骨,但對阿婆,她卻恨不起來,更多的是,想撲入阿婆懷裏,好好的哭上一場,將二十年來所受的委屈好好的與阿婆傾訴一番,可現在她不能,她的計劃還沒實現,她不願也不敢和阿婆相認。她見蟲夫人朝她望來,忙忙低下頭,不敢與蟲夫人相望,死死咬著下唇,都要咬出血來了。
蟲夫人目光一轉,轉到阿草身上,也是略感驚詫,她記得劉老爺子明明擄了阿儂,怎麼這婦人卻不是阿儂,五官模樣甚是熟悉,可一時之間又是想不起來,她到底是誰?也難怪她認不出阿草,阿草自十餘歲時就被接到翁家,如今已過了二十年,每日每夜心中皆被仇恨所罩,身上怨氣極大,相貌早不是當初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了,何況蟲夫人先入為主,一見她不是阿儂,注意力早放在劉老爺子身上,對她也不再多瞧上一眼,自然認她不出。
蟲夫人冷道:“劉老爺子,你出爾反爾之事,咱就不多提了,現在問你一句,上次你擄來的小姑娘,現在到底在哪?”
劉老爺子淡淡一笑,道:“我早把她放了。”
“放了?”蟲夫人將信將疑,正要出聲詳詢,一聲大吼如同晴天霹靂,把眾人嚇了一跳,隻見淩雲霄雙目血紅,大步流星般的奔來,邊跑邊罵道:“你這老匹夫,把阿儂還來!”奔到陽有儀身旁時,陽有儀見劉老爺子手上尚有人質,投鼠忌器,趕忙一把拉住淩雲霄,淩雲霄使力掙紮,卻哪裏掙得開?隻得在原地跺腳開罵,將劉家祖上十八輩幾乎都罵了個遍。
劉老爺子眼神冷凜,其中閃過一絲殺氣,但旋之又恢複常態,雙手交叉隱於袖中,雙目望天,竟是來個不應不答。
蟲夫人道:“劉老爺,回頭吧,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幽穀,你何必為了這個虛無縹緲的地方累了自家性命?何況你現今已是身家萬貫,家境富足,還不滿足?”
劉老太爺嘿嘿笑道:“你說沒有,我就信了?況且有誰嫌錢多的道理?”
蟲夫人歎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你仔細想想,就算真的存在幽穀,依你現在的力量,是不是略顯單薄了些?你能有把握對付我們這麼多人?”
劉老爺子搖頭道:“沒把握,不過既然已經找到這地方,就算自不量力,老夫也想試上一試。”試字才一落口,他身形已是一動,撲入那些彎弓搭箭的人群之中,他身法迅捷無比,那些人本離他尚有十丈之距,想不到才覺眼前一花,他已來到麵前,待覺不妙想要攻擊,已是來不及了。
他撲入人群中雙手或劈或削,凡近身者無不被他擊倒在地,離他遠的怕誤傷自己人,嘴中雖吆喝連連,但卻不敢輕率放箭。劉老爺深知此點,都是貼近人多之處,從不單獨露出身形來,他也知道對方人多,所以下手絕不留情,每次出手都是狠辣異常,掌下不留活口。
這下變故生得突兀,眾人萬料不到這老家夥竟敢先行動手,待大夥醒神過來,他已是劈殺多人了。眾人齊齊怒喝一聲,展開身法朝他奔去。
哨聲在林子深處此起彼伏,那些苗人知道聚集在一塊對己不利,開始分散開來,劉老爺子哪容他們如此,專追著人多的地處去,苗人人多,一時間想分散開來,也是不易。劉老爺子在人群中轉來竄去,身法快得驚人,每轉到一處,就不停有人慘呼著倒下。
眾人已是撲到林子中,劉老爺子知道這群人個個身手不凡,都是頗具功力之輩,不願和他們多做糾纏,眾人追到哪裏,他身形一轉,就立馬閃至另一邊去,他身法快如鬼魅,眾人之中,就陰無極輕身身法最強,但與之相比,還是差上一籌,隻能是跟著他的背影到處打轉,想要堵截住他,又是不能。眾人是又氣又恨,可又無可奈何,隻能一味狂追。
乙二追得正急間,眼珠一轉,瞧到劉亭一臉關切,正躲在一株大樹之後偷瞧,心中已是有了計較,腳步一錯,已是變了方向,奔到劉亭所在,右手一扣,已是捏住劉亭脖頸,劉亭一張臉頓時漲成豬肝色,麵色痛苦,喉中發出咯咯聲,可見呼吸已是困難之極。
乙二一製住劉亭,當即衝著劉老爺子高聲喊道:“老匹夫,你且往這邊瞧來,若再不住手,我就把你兒子給殺了。”眾人見狀,遂停步不追,淩雲霄雖心有不忍,但也知這是目前唯一的可行之計了。
劉老爺子冷笑一聲,答道:“老夫從不受人脅迫,你要殺他盡管動手,一會老夫將你殺了替他報仇就是。”腳步不停,仍是追殺那些苗民而去。
眾人麵麵相覷,皆是出聲不得,原本以為他定會為了兒子性命,就此罷手,想不到他竟然絕情至此,連自家兒子的性命都不顧了。乙二與劉亭本就無仇無怨,隻不過是想拿他威懾劉老爺子而已,此時見那老家夥竟然對自己親身兒子不理不睬,將其計劃全盤打亂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若說真要下手殺掉劉亭,哪裏能下得了手?雖然還是製住劉亭,可如今卻是騎虎難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乙二愣住片刻,麵色一陣青白,咬牙恨聲道:“算你狠!”鬆開了製住劉亭的手,劉亭頓時彎下腰去雙手撫頸不停大咳起來。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站起身來滿懷歉意的朝乙二苦笑連連,乙二也不瞧他,轉身便走。
追追逃逃中,陽有儀風樂和陰無極三人尋了個機會,呈三角之勢堵住了劉老爺子,不料他身法甚是詭異,竟從陽有儀和陰無極兩人中間空隙穿了過去,陽有儀白忙中怒喝一聲,伸手一抓,嘶的一聲撕下他一片衣襟來,隻聽劉老爺子冷笑一聲,早又行得遠了,幾人再瞧時,已見他在遠處又追上幾名苗民,伸手連拍,又將那些人天靈蓋全拍碎了。
林子中哨聲一變,不再尖昂嘹亮,而是低沉緩慢,似有似無,漸漸越來越急,刺耳得很。劉老爺子一聽到這聲哨音,眉頭微皺,這聲音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的了,那夜在山道遇伏,那夥苗人吹的哨音也是這種音調。
此音一起,蟲夫人忙道:“別追了,趕快撤出林子外。”西北遠遠處那老者現出身形來,朝他們揮揮手,示意大夥趕快往他那處逃。眾人見蟲夫人麵色凝重,知道必有要緊事發生,不用相詢,早跟在蟲夫人身後就跑。
阿草側耳聽了一會,低聲對洪通海道:“站著別動,千萬別動!”言畢圍著洪通海身前兩丈處打起轉來,雙手連揮,一股青霧從其雙袖中湧出,灑落在地上草葉中,青霧所觸之處,綠草青葉紛紛枯萎變黃,繼而就似燒焦一般,縮成黑黑一團。阿草劃了個圈,將自身和洪通海以及那人質圍在其中,洪通海雖不明所以,但也不聲不響。阿草額角微微冒汗,神情緊張,雙眼緊盯著林中深處,嘴中低聲念念有詞,也不知她說些什麼?
林中人眾轉眼跑得一幹二淨,雖然劉老太爺緊追不舍,又是殺了不少人,但追到林裏深處,卻不再見到半條人影,這些人眾似乎忽然間都憑空消失了。
劉老爺子停下步子,豎耳細心凝聽,那哨音卻忽左忽右,忽遠忽近,根本分不清方位所在,想要將其製服,恐怕不能,想要抽身而退,方才隻顧著追殺人眾,此時往後一瞧,到處都是樹草婆娑,光線暗淡,早分不清東南西北,來時的路,已是記不起了。
正猶豫間,突覺頭頂有著動靜,一股腥風自頭頂上方襲來,趕緊往上一瞧,隻見一隻三丈青蟒,身子盤沒在樹中,張著大口,朝他自上而下俯衝而來,那尖牙利嘴吐著信舌,離他已不足半尺之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