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翁柳也不著怒,笑道:“這世道,為達目的,弄些手段也是無妨的。”
翁瘸子哼了一聲,道:“怎麼的他們也是我翁家之人,你當著我的麵如此折磨他們,你就不怕我找你拚命,壞了你的大事?”
卯翁柳搖頭道:“你自己心裏有數,在如今這種情勢下,大是大非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你是不會找我動手的,因為,我們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失去誰都不行。”
翁瘸子道:“那你也不能將那什麼蛇子放到這人身上啊?有什麼事找我辦就是,何必使出如此毒辣的手段?”
卯翁柳笑了笑,道:“我若不如此,豈能讓他們乖乖聽命於我?他們若不乖乖就範,我如何能接近得了那卯家孫女?”
翁瘸子不以為然道:“難道我等二人帶你前去,都見不著她麼?”
卯翁柳道:“不,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我都是一條船上之人,失去誰都將壞了事,我去犯險也就罷了,可不能搭上二位,若是真如你們二位之言,她不給我麵子,一上來就要殺我,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到時候,鬧翻是必然的,一旦鬧翻,二位帶我前去,還不受到牽連麼?”
翁老五眼珠子一轉,一拍大腿,笑道:“甚好,甚好。”
卯翁柳轉到另外兩人身前,隻聞到一股尿騷屎臭之氣,低頭一瞧,卻見兩人腳下已是濕淋淋一片,渾身顫抖不停。原來這兩人聞聽到他們幾人對話,深知事情輕重大小之分,如此要緊之事,他們卻當著自己的麵商量,定是要殺人滅口了,又見卯翁柳手段驚人毒辣,早嚇得大小便失禁,齊刷刷的流將出來,若是能動半點身子,隻怕早跪下求饒了。
卯翁柳罵了一聲道:“沒出息。”又道:“將嘴張開。”那兩人心底雖是怕得要命,但如今受製以人,也不得不從,卯翁柳伸指一彈,各有一物飛入兩人口中,接著笑道:“為防萬一,也隻得出此下策了,兩位莫怪啊。”兩人知道必是蟲蠱一類的物事,麵如土色,忙不迭的眨眼。
卯翁柳笑道:“你們倒識相得很。”轉頭對翁瘸子道:“尋一瓢水來,將這人弄醒,我有話要與他說。”
翁瘸子雖對他的手段有諸多不滿,但眼下非常時刻,也不好多說什麼,隻得依言辦了,尋了水來淋在那人麵上,冷水撲麵,那人受激醒轉,卯翁柳雙手抓住其胸衣襟,一把將其提起。那人嘴唇哆嗦不止,麵上肌肉跳動不已,心中懼怕已是到了極點。
卯翁柳沉聲道:“你聽好了,若想活命,須得老老實實按我的話做,不得耍半點滑頭,不然頃刻間就要了你的命,你若是答應替我辦事,就眨巴下眼兒。”那人身不能動嘴不能言,隻得不停的眨眼表示同意。
卯翁柳點點頭,放開他的衣襟,用手幫他撫平那些衣襟皺折,嘴裏笑道:“你也莫要怕,我所托之事小的很,隻要你盡心幫我辦好了,我自會將那蛇從你體內取出來,保管傷不了你分毫。”那人又是一陣眨眼。
卯翁柳繼續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將我帶到你們夫人那裏就成,隻要我親見你家夫人,你身上那蛇兒自然也就出來了。”那人眼中閃過一絲懼色,冒味卯翁柳緊盯著他雙眼,緩緩道:“我知道你害怕你家夫人怪罪與你,不過你可別忘了,若是你不從,隻怕現在就得死了,孰重孰輕,你自己掂量著。”說著伸手一點,解開了那人的穴位。
那人麵色多變,是又驚又懼,似在考慮之中,低著頭不敢瞧卯翁柳。卯翁柳也不理他,行到另兩人前,也將他們的穴位解開了,兩人一得自由,身子一軟,已趴到地上,身子抖個不停。
卯翁柳圍著三人轉了一圈,三人眼睛朝地,俱不敢瞧他。他又行到那些盛裝點心的籃子前,將油紙掀開,低頭嗅了一下,笑道:“這丫頭手藝又精進了不少。”言罷取了個籃子又回到領頭之人麵前,道:“我且問你,這些點心都是你家夫人親自動手做的?”那人忙不迭的點頭應了。
卯翁柳從籃裏取出一塊糕點,遞給他道:“你們餓了麼?吃點東西壓壓驚吧!”
那人不敢伸手來接,卯翁柳一瞪眼,道:“叫你吃就吃,難道還怕我害了你不成。”那人身子一哆嗦,不敢違抗,無法之下隻得伸手接過,放到嘴裏嚼咬起來,麵色甚苦,此時恐怕就算人間至極美味,到他嘴裏,都如同嚼蠟。
卯翁柳待他吃完,又分與另兩人一些點心,那兩人也隻得苦著臉吞下,卯翁柳瞧著他們吃完,又待了一些時辰,點點頭,對翁家二老道:“我肚子也有些餓了,你們也過來吃點?”抓起一塊油餅就塞到嘴裏,吃的是津津有味。
翁老五心道:“這老兒倒心細得很,他怕被那女人下毒,拿這幾人先試試口,若真有毒,這幾人也算死得冤枉之極了。”心中想著,笑眯眯過去也抓起糕點吃將起來,嘴中嘖嘖有聲,笑道:“侄媳果然好手藝啊,細算起來,我也有數年未嚐過她親手製作的糕點了,現在一吃,又比上次美味了許多”。說著眼瞧翁瘸子,示意他過來嚐嚐。
翁瘸子一肚子悶氣,哪有心思吃東西,當下甕聲甕氣道:“我不餓,不吃。”走到門邊背依門框坐了下來,眼望蒼穹一聲不吭。
卯翁柳吃了個飽,對著那幾人笑道:“三位,委屈了,這就帶我去吧。”
翁瘸子站起身道:“這就要去?是不是還得再合計合計?”
卯翁柳笑道:“合計什麼?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光明正大找上門去,且瞧她到底意欲何為?”說畢伸手一推那領頭之人,沉聲道:“方才我所說之話,都聽清楚了吧?老老實實,莫耍花樣,若不然,保準對不住各位了。”那人忙忙點頭,帶著另兩人轉身匆匆行出門去。
卯翁柳跟著他們到了樹下,三人從樹旁拾起風燈,低著頭,匆匆在前邊引路,領著卯翁柳往林子深處行去。
四人行到了阿草所居的大樹下,那領頭之人伸掌互拍幾下,聲音清脆,夜裏聽得極是清楚,然後又將雙手合攏在嘴邊,學了幾聲貓頭鷹夜啼,倒是學得惟妙惟肖。
不一會,上邊樹枝綠葉一分,一條繩梯懸垂下來,那三人依次爬了上去,卯翁柳跟在最後。一到上邊,放繩梯之人眼見多了一人,不由一愣,還沒發話詢問,卯翁柳伸指一彈,已將那人製住。那三人腳步不停,領著卯翁柳入了屋行到樹幹另一側,繼續往上攀爬而去。
行到第二層處,那人回過身來,低聲道:“我們隻能帶你到這裏了,再往上就是夫人所居,沒她允許,誰也不能上去。”
卯翁柳道:“騙她下來。”
幾人麵麵相覷,麵有懼色,遲遲不敢答應。卯翁柳恐嚇他們道:“你們若是不應,現在我就讓蟲蠱發作,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曆盡諸多苦楚方才死去,你們怕是不怕?”
幾人懼色大增,那領頭之人牙關咬得嘣嘣響,思慮良久才道:“好,隻是不知用什麼說口騙得她下來?”
卯翁柳道:“就說翁家二老已經把那卯家來人殺了,讓你們提頭來見。”
領頭之人猶豫半響,咬牙道:“好吧,依你就是。”當即抬頭朝上喊道:“夫人,有要事相告。”
停了一會,隻聽上邊傳來阿草之音,回道:“又能有什麼事兒大驚小怪的?明兒再說不行麼?”
為首之人笑著答道:“夫人命我等前去翁長老家裏送點心,點心已經送到,隻是……”說著故意不再發話,裝出另有隱情欲言又止之態,靜待上邊回應。
阿草之音問道:“隻是什麼?直接說了吧,別磨磨蹭蹭的。”語氣頗為不耐。
那人答道:“隻是翁家二老已經把那人殺了,將頭顱交於我等三人,帶了回來讓夫人您過目。”
上邊傳來啊的一聲驚呼,聲音並不大,極其細微難辨,但卯翁柳是聽得一清二楚,驚呼過後便一陣沉默。卯翁柳心道:“阿草,你果然還是念及娘家人的,如今聽到人已經被殺,有些方寸大亂了吧?”
阿草沉默良久,才聽她道:“我有些累了,你們把那物事放在桌上,先退下去吧,一會我再下去瞧瞧。”話音中透出一股疲累之意。
那幾人齊聲應了,轉過頭來瞧卯翁柳,卯翁柳低聲道:“你等且先退下去吧,到樹下等候,待我這邊事成,自然會給你們解蠱。”那幾人互相對視一眼,雖有些不願,但也無法,隻得給卯翁柳行了禮,先行退了下去。
卯翁柳躡手躡腳,行入屋內,尋了個暗處,將身形藏匿於其中,盡量放緩呼吸,做出已經無人的假象。等不多久,便聽上邊傳來動靜,一人從上攀爬了下來。卯翁柳瞧得清楚,卻是個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生得是虎頭虎腦,他一躍下地來,便雙眼骨碌碌亂轉,四處張望一番,接著輕手輕腳行到屋中,往桌上看去,卻見桌上空空如也,哪有什麼物事,他似乎有些奇怪,嘴裏“咦?”了聲,又四下尋望一陣,行出門外去了。
卯翁柳聽得他腳步聲圍著屋子四周轉了一圈,又行回屋來,停了片刻,便開始在屋中翻尋起來。卯翁柳怕他亂翻亂尋撞中自己露了行跡,悄然運力於左手指上,隻待他行近,就將其製住。那少年往他這處尋來,尋摸間離他藏身之處已不足半丈,再往前兩步必發現了他身形不可。
卯翁柳就待出指,突聞上邊又傳來一陣聲響,又有人往下而來。那少年也聽得真切,麵色大急,左右環顧,一溜煙奔到一櫥櫃前,打開櫥櫃就矮身鑽了進去,複又將門合上,敢情這櫥櫃裏邊空無一物,想來這少年平日裏來也是將其作為藏身之所,是以熟門熟路之極。
聲響中,一人下到屋來,正是阿草。她款款移步行到桌旁,待見著桌上空無一物,不由皺了皺眉,輕言道:“這些家夥也敢拿話誑我?”
卯翁柳十數年未見自家孫女,心裏也著實想念得緊,每次念及,都是十數年前的模樣,此番瞧得分明,容貌倒還是沒變多少,隻是比十數年前那丫頭模樣更成熟了許多,心情甚是激動難抑,但想得更多的卻是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意。
阿草突地一錯步閃身,身子往後滑開數步,嘴中喝道:“什麼人?”雙手一揚,也不知拋出什麼物事?雙手所對方向,正是那櫥櫃。
櫥櫃門大開,一個少年撞將出來,口中喊道:“阿媽,是我。”
阿草大驚,迎著那少年忙忙箭步上前,雙手不停亂揮,似是想掃落什麼物事。卯翁柳可瞧得分明,方才阿草雙手一揚,正是放出蚊蠱襲人,想不到所襲之人竟是自己親生兒子,是以忙忙上前施救。這蚊蠱雖然個小,但都是群體而出,一旦觸及生物,必附其體上,將其血吸盡方可脫體,這少年體格瘦弱,若被蚊蠱所沾,焉有幸理?
阿草動作雖快,但哪及得上蚊蟲的飛速,嗡嗡聲中,就要襲至少年身上。那少年哪知其中厲害,以為自己行藏被母親識破,心中恐慌,不跑反向阿草迎來,轉眼間,離那些奪命蚊兒隻有咫尺之距。
阿草邊盡力奔來,邊是叫道:“快往外跑。”
少年眼見母親麵色恐慌,又是叫他快跑,不由停下腳步,愣愣不明所以間,已有數隻蚊蟲趴在其身上,少年覺得身上癢痛,“唉喲”叫出聲來,雙手在身上亂拍亂打,苦著臉道:“阿媽,怎麼今夜蚊子如此之多?”。
阿草已經撲到他身側,雙手劈裏啪啦揮打個不停,助他驅趕這些蚊蟲,可蚊蟲數量之多,哪拍打得及?這些蠱蚊,平日裏被蠱主藏於衣內特定的容器中,每日裏喂食些新鮮牛馬之血,但為保其凶性,也不喂飽,使它們整日裏處於半飽半饑狀態,極是嗜血,此時一旦放出,除了蠱主本身,一切生物皆是它們攻擊的對象。滿耳嗡嗡聲中,少年被叮咬得呲牙咧嘴,雙手在身上亂撓亂刮,麵色顯得痛苦不堪。
阿草下來之時,眼見桌上毫無一物,心中本就有氣,又覺察到屋中另藏他人,隻道是有人以此為餌騙她下來,要對她不利,沒細想之下就放出蚊蠱,總之蚊蠱附身,暗藏之人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麼打緊,哪料到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她雖是蠱主,但她尚在十五六歲時就嫁來翁家,憑些記憶倒還知道提煉飼養蟲蠱之法,可如何控製,她卻是不在行的,如今幹著急也沒任何法子可施,眼瞧著再這麼拖下去,自己的兒子必死無疑。
卯翁柳眼見她們娘倆危急,哪還顧得上躲藏,閃出身來,奔至娘倆身前。阿草又見屋中多了一人,光線黑暗,瞧不清楚是何人,自是又吃了一驚,正待有所動作,卯翁柳道:“你不顧你兒子了?我有辦法救他。”
阿草將信將疑,但此時事情緊急,也隻得信他。卯翁柳從懷中取出一小瓷瓶,拔掉塞子,對阿草沉聲道:“取一油燈來,點上火。”
阿草忙忙取來油燈燃上,卯翁柳將那瓷瓶底對著火苗烘烤起來,不一會工夫,瓶裏飄出濃鬱之極的香味,屋裏頓時香氣大盛,其中夾雜著淡淡的草藥味,這股香氣一起,蚊蟲嗡嗡聲漸低下去,再過一會,就再無聲息,想來這香味正是蚊蠱的克製之物。-
那少年不停呻吟,雙手就著全身上下擾個不停,麵色極為痛苦,卯翁柳右手伸指一點,將他製住,將其平躺於地上,嘴裏道:“蚊蠱之毒非同小可,越刮就是越癢,最後是刮得皮開肉綻,痛不欲生。”言罷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打開從裏取出一枚蠟丸,遞給阿草道:“將臘皮剝開,裏邊的藥丸用水給他衝服下去,半個時辰後蚊毒自解,到時候再解開他穴位,否則再這麼擾下去,非癢死不可。”
阿草依言辦了,取來涼水將藥丸給少年服下,瞧那少年許久,見他神態漸漸安詳下來,不再似方才那般痛苦,知是藥丸起了作用,這才回過身來,冷聲道:“你是何人,怎麼出現在我家中?”她方才心急兒子,無暇顧及,此時緩過氣來,便出言相詢。油燈昏暗,火苗忽長忽短,光線遊移不定,一時間,她竟認不出自家阿爺來。
卯翁柳強忍相認之心,背過身子,行到燈光幽暗之處,冷道:“我就是卯家來人,翁家二老回去與我一說,知你要取我性命,便不告自來,想問問你是何意?”
阿草端詳著兒子神色,一手輕撫著他頭上之發,嘴裏淡淡哦了聲,道:“那兩人終究還是沒把你殺了。”
卯翁柳冷道:“怎麼?你真想殺我而後快麼?怎麼說我也是你娘家之人,連麵都沒見就把人殺了,心裏可真沒半點親人之情?”
阿草輕笑一聲,站起身來,行到門邊仰望天色,沉默良久嘴裏方緩緩道:“親人?打我嫁來翁家那一刻起,卯家人在我心中已是全然死絕了,我阿草隻是個生來就沒人疼沒人愛的野孩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