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踉蹌蹌再往前奔行一段,再也無力堅持,終撲地而倒。他是往下疾衝,衝力甚急,再加山高坡陡,這一倒地,慣性不減,骨碌碌往山下翻去。所幸他所倒地之處皆是成片成片無窮無盡的荒草,草高葉厚,暫時皮肉無礙,隻是如此翻滾下去,總有命喪之時。
淩雲霄意識模糊,但心底間仍保持一絲清明,知道草咒毒發,已到了自己已經無法控製的地步,危急間牙齒一開一合,已咬破舌尖,劇痛傳來,淩雲霄打了個激靈,神誌有些清醒過來。
他如此做法,甚是危險,他的身子正在是往山下急滾,到處磕磕碰碰,他卻在如此危境下開口咬舌,稍有不慎,隻怕連舌頭都給咬斷下來,最終血盡而亡,也算他運氣尚好,這搏命一咬,性命無礙,也給他爭取到少許的精神。
腦袋稍一清醒,淩雲霄便雙手亂抓亂扯,隻盼能抓住一些藤蔓之類的物事,將自己身子停了下來,不然再滾下去,不是掉落懸崖下摔死也會撞到石上或是樹幹上,被活活撞死。
山野間的荒草,葉緣鋒利,猶如鋸齒,淩雲霄雙手被割得鮮血淋漓,掌肉模糊,從手上傳來陣陣痛感,倒也使他神誌一直保持著清醒,他一路滾將下來,雙手不停,連帶拔起荒草無數,速度漸漸放緩下來,再滾一陣,總算止住了滾勢。
淩雲霄仰躺在一道斜坡之上,大口喘著粗氣,趁著還有些神誌,眼睛到處亂轉,想分出個東南西北來,可惜觸眼之處,盡是黑漆麻烏的,手中的火筒子也早不知飛到哪去了。
淩雲霄試著聚力,哪料丹田空空如也,無力可依,不禁心中苦笑,自嘲道:“現在別說去找阿儂了,動都動不了,估計小命都得撂在此處了。”歎了聲氣,嘴裏喃喃自言道:“唉!這草咒的確厲害,苗家之術,不但神秘,還端是凶悍無比啊!”
雙眼又漸漸開始模糊,腦袋一片昏沉,全身有些僵硬起來,淩雲霄心中明白,毒咒之力又開始攻心了。躺在地上,仰望夜空,暗道:“今夜恐怕是必死無疑了,唉!這裏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離下山之道近不近?明晨下山趕路之人,會不會發現我的屍身?也許就這麼躺下去,百年?千年?也就化成土了!”腦海中漸漸拂過師父慈祥的麵容,大師哥那滿臉的胡子,二師哥那病態的身子骨,岑掌櫃,計天嶽,風樂……如同畫麵,一幅一幅從腦海中掠過,最後定格在阿儂那姑娘的麵上,一顰一笑,一嗔一怒,回想起來,心中閃過一絲暖意,淩雲霄嘴角帶笑,輕輕道:“阿儂,你在那邊等著,我也快去找你去了。”
淩雲霄就這麼靜靜地仰躺著,雙目極力圓睜,望向天際蒼穹,可瞧到之處,盡是無邊的黑暗。
神智越來越模糊,心中所餘的一絲感知,也在時間的慢慢流逝中,漸漸消失殆盡。到了最後,竟然連眼皮子都似千斤重,再也無力睜開。
“我快要死了吧?怎麼感覺不到身子的存在?難道魂魄已經出竅?我是真的死了嗎……?”淩雲霄周身已經無法動彈,哪怕是輕輕挪動下小手指頭,都無可能。思想意識渾渾噩噩,在喪失了極大部分的知覺中等待著死亡的臨近。
迷迷糊糊中,鼻中聞到一股香氣,熟悉之極,可又想不起究竟是何種氣味,在哪聞到過?似乎還有人在搖動著他的身子,呼喊著他的名字,可聽起來又是那麼的細微難辨,遙不可及。
“幻覺?一定是幻覺吧?這個時候,怎麼可能會有人發現我呢?阿儂?是阿儂姑娘來接我了吧?她一定是在等著我,讓我陪她一起過奈何橋的吧?我真是無用,竟無法護得她的周全,不過也好,能有她相伴,一起共赴陰曹地府,也算不錯,總算老天待我淩雲霄還不薄!”淩雲霄嘴角帶笑,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那聲音有一陣沒一陣的呼喊著他,就似近在耳旁,又似遠在天邊,飄忽不定。過了一會,聲音停了,緊接著他似乎感覺到自己身子離了地,懸起空來,趴在什麼事物之上,香味愈加濃鬱,滿鼻間盡是那熟悉之極的香氣。
“我想起來了,這是阿儂姑娘身上那股好聞的香氣兒,她一定離我很近了,我就要看見她了。見到了她,她會不會責怪與我?怪我沒能好好保護住她?累她和我一起魂歸地府?她若是真怪,我該怎麼辦呢?唉!事已至此,給她打一頓出出氣也是好的,隻不過,這魂魄之身會不會知道疼痛呢?”淩雲霄迷糊中胡思亂想著,依稀覺得自己身子在起起伏伏中,似乎是在移動之中?
“該是魂魄出竅了,否則怎麼會自個兒移動起來呢?隻是這去陰曹地府的道路,也太黑了吧?怎麼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東西?難不成,魂魄都是無眼之物?應該是了,魂魄無眼,就是讓你認不了來時的道,免得不想去那奈何橋,又尋了原路返回,陰陽兩界豈不全亂了套?可我沒了眼睛,再也看不到阿儂姑娘的樣子了,糟糕,糟糕,簡直是糟糕透頂!待到了陰曹地府閻羅大殿之上,我也學那孫大聖一般,痛打那群無常小鬼解解氣才成,哈哈,大鬧鬼殿,豈非有趣得緊?隻是,再怎麼解氣,我也是見不著阿儂姑娘的模樣了。”心中黯然,感覺身子停了一停,片刻後又重新動了起來,似乎速度也比方才快上一些。
“唉!原來魂魄出竅竟是這個樣子的,要走就走,要停就停,全由不得自己做主?難道新亡之人都是如此的?自身修為不夠,尚不能做到身心合一,所以還不能控製自如的緣故吧?隻是如此一來,一會碰上阿儂姑娘的魂魄,我這魂魄卻不聽話,不願與她一道趕路,我該如何是好?不行,不行,總得尋個法子把它控製住才成。”一念至此,心中不由暗暗著急起來,想試著駕馭自己的身體,又覺全身上下軟綿綿的毫無半分力道,心中兀自不服,再試幾次,終不得其法,也隻好作罷。
心中焦急萬分,又實在是無法可施,隻得唉聲歎氣連連,耳邊突傳來一嬌吒聲道:“你這傻子,身子扭來扭去作甚?別亂動!”淩雲霄聽得分明真切,不是阿儂的聲音還會有誰?
一聽到阿儂之聲,淩雲霄心頭突突突地狂跳起來,想循聲望去,可到處一片黑暗,哪有阿儂的身影?隻是鼻中香氣卻聞得真真切切的,著急起來,口中連喚道:“阿儂?阿儂姑娘?你,你在哪?我怎麼瞧不到你?唉!我這魂魄不太聽話,你可要跟著上來啊!跟緊了,莫跟丟了,咱們一起上路,也好有個伴。”
耳邊又傳來阿儂的話聲道:“你胡說些什麼?一路來盡聽你在我耳邊嘰哩咕啦的亂嚼舌頭,你再這麼胡說八道亂說一氣,我就把你扔在這山野之中,待會那些小鬼出來後,把你喂了它們。”
聽到阿儂這話,淩雲霄心頭猛地激靈一下,神智稍微有些清醒過來,暗道:“難道我沒死麼?可沒有道理啊?如果沒死,我怎麼渾身上下沒點絲毫力氣,一絲感覺都沒有?對了,一定是阿儂的魂魄再與我說話,方才她一定一直跟隨在我身旁,所以,我才一直聞到她那股好聞之極的氣息,嗬嗬!都變成魂魄了,香氣還是不散的,還是那麼好聞!”
當下語氣歉疚道:“阿儂姑娘,實在抱歉得很,未能護你周全,害你陪我一塊枉死,你,你不怪我吧?”有氣無力,就似夢中囈語一般,也不知阿儂能不能聽到?
阿儂聲音又起,似是沒好氣接道:“誰陪你一塊死了?我活得好好的,幹嗎要陪你一起死?”停了一停繼道:“你這人當真好是奇怪,衝壞了大片的草咒毒陣,竟還能活到現在,若換是旁人,早死上百次都不夠。”
淩雲霄一時回不過神來,心頭有些**道:“啊?我難道真的還沒死?“正半信半疑中,便覺身子停了下來,又好像重新躺回地上,還沒完全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右手拇指指頭傳來一陣刺痛,好似被什麼物體咬上了一口,疼痛難忍,不由“啊!”的喊出聲來,猛地睜開了雙眼。
視線由模模糊糊漸漸恢複到清晰,隻見阿儂手舉著火筒子一臉關切得正盯著他看,淩雲霄雙目與她對視,心頭又跳了一下,不看再瞧她,眼睛轉往別處,口中喃喃道:“我能看見東西了?這是在哪?要到奈何橋了麼?還是……?”隻覺得右手越來越疼,初時還隻是手掌範圍,繼而慢慢延伸到手臂之上,實在疼痛得要命,忍不住皺眉輕輕呻吟了一聲。不過疼痛之下,倒覺得全身的麻木之感有所消退,漸漸有了些知覺。
阿儂啐了他一口,道:“你還好意思說,一個大男人家家的,嘴裏胡說八道,要死要活的,也不知道害臊?”說到這裏,話聲略微一滯,想到方才淩雲霄毫無知覺下所說之話,麵上一紅,所幸火光微弱,再加淩雲霄眼望他處,倒也沒注意到。
淩雲霄勉力甩了甩右手臂,有些驚疑道:“我的手好疼,也不知被什麼咬了一口?是不是草中毒蛇毒蟲之類的?”
阿儂掩嘴吃吃笑了出來,也不答話,淩雲霄瞧她樣子,更是如墜霧中,糊塗至極,心中隱隱覺得一定是她弄的手腳,但又不敢過問。
阿儂笑夠,定下神來,極力忍住笑意道:“我讓我的蠶兒咬了你一口。”
淩雲霄不解道:“蠶兒?”想了一陣,突地驚道:“啊!你拿金蠶幼蟲咬了我?”
阿儂點點頭道:“正是!”
淩雲霄苦著臉道:“為何?那可是要命的玩意啊!”
阿儂白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想啊?你身中草咒之毒,中毒極深,隻不過是你意誌堅強,能勉強熬到現在,但時辰一長,你終歸支持不住的,再加上子時要到了,那些鬼仔就要出來,你再如此渾渾噩噩,也不是辦法。我思來想去,金蠶蠱毒,也是天下萬毒之尊,和草咒之毒一樣,都是無藥可解之物,何不試試以毒攻毒的辦法,所以,就讓它給你咬上一口。”
淩雲霄心頭苦笑,搖頭歎道:“你這姑娘,魯莽得緊。這草咒之毒是咒毒,這金蠶之毒是蟲毒,兩者本質差別大了去了,不可同一而言,你如此作為,那可害死我了。”
阿儂笑道:“我如何不知此中道理?隻是情勢緊急,我又實在無法了,就冒險試上一試,你瞧,你現在死了麼?還不是又清醒過來了?說明還真試對了。”
淩雲霄心下一想,也覺得有些道理,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道:“兩種毒性不同,怎麼說都不能叫以毒攻毒,現在我還不知道體內是何種情況呢?萬一有了偏差,我可就一命嗚呼了。”
阿儂怒道:“你怕甚?萬一真有了什麼偏差害你死了,我陪你一塊死就是,你不是很樂意的麼?”說到這麵上又是一紅,繼續道:“再說,你現在還沒死,眼下最要緊的是,怎麼逃過鬼仔的那關再說。”
淩雲霄一聽“鬼仔”二字,腦子又醒了幾分,立馬想翻身站立起來,可惜神智是清醒了,身子仍是軟弱無力,要想行動如常,也不知道還要待上多少時辰?
淩雲霄轉頭往上瞧了瞧,對阿儂有些疑惑問道:“方才是你背著我下來的?”
阿儂點點頭,道:“你真以為是你魂魄出竅自行飄下來的?”
淩雲霄麵色一紅,心裏暗道:“一個堂堂七尺男兒,竟讓一個嬌小女子背著下山,唉!淩雲霄,你算是丟臉丟到家了。”當下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儂姑娘,累著你了!”
阿儂笑道:“你以為我似你們漢家女娃子一般較弱麼?莫說是背你一人,就是兩人也沒事。”
淩雲霄回想起上山之時,阿儂身輕如燕的身法,心道:“那也是了,阿儂姑娘功力如此之高,背個把人應該不成問題,其實也是我多慮了,阿儂姑娘的功力那麼高,還用我護著她麼?現在反而成了她的累贅了。”當下默然不語,心中難過之極。
阿儂見她不語,神色黯然,隻道他怕自身性命難保,心中難過,寬言慰藉道:“沒事的,你現在還好好的,說明咒毒不再攻心,隻要我們能衝過鬼仔那關,下到山下,總有辦法解救得了的。”
淩雲霄勉力一笑,道:“生生死死,我倒還不放在心上。”想著這麼躺著也是無聊透頂,便又問道:“咦?阿儂姑娘,不知我有一事當問否?”
阿儂仔細聽著周圍的聲息,轉回頭道:“還有什麼事好問的?想問就問吧,我不知道的可回答不上。”
淩雲霄道:“瞧你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怎麼功力如此之高?難不成打娘胎起就開始練習了?”
阿儂聞言一怔,有些不解,奇道:“我有什麼功力?”
淩雲霄隻道她謙虛,道:“瞧你上下山毫不費力,此種身法,沒個一甲子的功力,難以做到如此地步。”
阿儂“哦!”了一聲,突地咯咯笑起來,道:“我哪有什麼高深之極的功力?我這是叫請靈上身,我不是和你說過,我們苗家有種法術叫請靈入身麼?隻不過這種靈是對身體無害的,不過是借助風靈的力量,增加行走的速度罷了,和你們漢人道術裏的‘禦風訣’有著異曲同工之理,根本非本身人力所為。我們苗家人千年來都是被漢人追殺,在險惡之境中求生存,這逃命的功夫可是個個都會,沒什麼稀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