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笑笑,轉過頭去,繼續望著那一望無際的水平麵,緩聲道:“是也不是。”
淩雲霄忍不住插言道:“老先生,你一郎中,跑來此地,難不成此地還有傷患要老先生救助的?”
老者轉回頭笑笑,搖頭道:“非也非也,你倒是說對了一半,但另一半卻是說錯了。”
淩雲霄一愣,厲先生已是笑道:“願聞其詳!”
老者站起身來,走到其中一具血棺之前,伸右手拍了拍棺沿,道:“我是救它們而來。”
淩雲霄更是糊塗,奇道:“救它們?它們有什麼需要老先生救助的?”
厲先生緩步走到那棺的另一麵,俯首往下望了一眼,隻見裏邊靜靜躺著一隻屍兵,就似睡熟了一般,厲先生探手下去,觸了觸屍兵麵頰,收回手來雙眼凜冽望向老者,也不說話,又走到相隔的另一具棺前,裏邊一樣躺著一具屍兵,與前一具一般無二,都似睡熟過去了。
厲先生行了回來,冷道:“老先生,隻怕你不是救它們而來的吧?”
老者眉毛一揚,笑道:“自然是救它們而來,當然,也是為了救你等眾人而來。”
厲先生輕輕哦了一聲,雙眼緊盯老者,麵無表情道:“那可得好好聽老先生說道說道了。”
老者對著厲先生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意,道:“其實就算我不說,你現在估計心中早也是猜得**不離十了吧?”厲先生不語,那老者嗬嗬笑了幾聲,繼續道:“雖然你已經猜得我的所為,但我因何如此做,隻怕你還是不知,反正如今閑得無事,說給你們二人聽也無妨。”說到此處,他眯縫著雙眼,略停了停,道:“這事說起來,還得追溯到四十餘年以前。”
淩雲霄驚道:“四十年?年代夠遠的了!”
老者似是自言自語道:“是啊,四十年了,說短也不短,說長倒也不長。”
淩雲霄不解道:“難道四十年前你就知道此地藏有妖物不成?”
老者輕笑道:“年輕人性子就是衝動,你且待我慢慢細說就是了,說完了自然明白。”
淩雲霄正待開口,厲先生沉聲道:“小三,聽這位老先生把話說完,我們聽著就是,莫要打岔!”
那老者笑了笑,行到水邊,又坐了下來,背對著厲先生兩人自顧說道:“四十餘年前,我本是茅山一脈,遊走天下大川大脈,隻因正值壯年,血氣方剛,揭破了許多偽道學,破了人家的飯碗,被人所恨,於是糾集起來,追殺以我,無奈之下我隻能逃到雲貴偏僻之地隱姓埋名起來,又不甘心一生絕藝就此失傳,於是就收了兩徒弟,將自己衣缽盡數授以兩人,那大徒兒天性聰慧,學任何東西都是過目不忘,而且能學一反三,領悟極快,再加他性子沉穩,做任何事情都是井然有序,做好了方可,這修為是進步神速。那小徒兒雖也不笨,但卻是心機頗深,極有城府,整天挖空心思想走捷徑,達到速成之道,你們也是學法之人,心中自然明白,這天下道法,雖然門派繁多,正邪不同,各有修法,但修煉之道卻是一致的,那就是唯有苦修苦練,方能達到正果,豈有捷徑可走?那小徒成日裏一門心思鑽在這些歪門邪道之上,修為自然就漸漸比不上他那師兄了。”聽他說到這裏,淩雲霄心有所動,已是隱隱猜到他是何人了。
“我當時對那小徒兒所為,也甚是痛心疾首,苦口婆心屢勸不止,甚至動以粗刑,這小徒每次被我打過罵過,明裏是服服帖帖,承認錯誤,我也道他是個孩子,隻要真心悔改,也是有救的,所以每每事後便也不再追究,想不到這人卻是陽奉陰違之輩,他表麵答應我要好好按正道修法,背地裏還是行他那一套速成捷徑,而且被我教訓得多了,竟對我心存怨恨起來,隻是當時我也不知而已,這也為以後的禍事埋下了深深的隱患。”
老者歎了一聲,又正待開口,淩雲霄突然拱手問道:“老先生尊姓大名?咱倆也算有緣,可否告知?”
老者一愣,隨口答道:“姓吳,至於名字嘛,時代久遠,早已不用,我也忘得幹淨了,小哥若是想尋個稱呼,就叫我吳大夫或者吳郎中都可。”
淩雲霄知他不肯相告,也不追問,微微一笑,點點頭也就閉了口,靜待老者繼續說道。
老者繼續道:“終於有一天,讓我發現這小哥倆背著我鬼鬼祟祟往後山而去,覺得有疑,便悄悄跟了上去。原來這小哥倆相約在此秘密比武鬥法,其實這師兄弟相互切磋過招也無可厚非,隻是我瞧著卻覺得不大對勁,他們竟是以性命相搏,絲毫沒有點到即止之意,忍不住之下現出身來,將他們製住,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這麼做了,每次都是打得遍體鱗傷有一方倒地求饒方止,當然,每次求饒的都是那小徒兒,每次挑事的也總是他,他嫉恨師兄本事比他高,所以能得到我的寵幸,不服氣之下就屢屢挑事。唉!他哪裏知道我的苦心喲,問了明白後,我是恨鐵不成鋼,氣不打一處來,就將那小徒關了禁閉,餓他個三天三日,本是想拿此法懲戒以他,讓他長點記性,想不到更是令他恨我不止,隻道是我偏心眼,有意袒護大師兄,心中仇恨是一天天加劇,隻不過他平素隱藏得好,麵上不露半點痕跡,對我是禮敬有加,我自然還是半點不知。”
老者望著水麵遠處,深思半響,才道:“如此又過了五年,他們已是長成半大小夥,與我學藝也有將近十個年頭了,我就有意考教他們的修為,是否學有所成,我對那大徒兒自然是不擔心,可對小徒,心中總覺得有絲絲不大對勁,可究竟是哪不對勁了,又說不上來。當時我是令他們相互鬥法比試,看看他們究竟學到幾成本事了,事先我還對那大徒兒有意交待了,讓他留些手,莫傷了他的師弟,想不到如此一來差點釀成大禍。剛開始兩人鬥得倒還是中規中矩,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後來那小徒就漸漸不支了,我想,也就點到即止吧,正要叫他們收手,卻不料那小徒突然使出一招邪法來,我是瞧得明白,此招術絕對是西南邊陲邪童所通之法,當時一見他使了出來,我心中是大大吃了一驚,正待上前喝止,哪裏還來得及,那大師兄已被擊中,這邪術厲害之極,專吸別人功力。所幸小徒功力不深,學藝也是不精,大徒見其不妙,百忙中閃避了過去,但也傷了些皮肉,如此一來,卻激起了大徒惱怒之心,不再手下留情,衝上去就是一陣狂轟亂打,隻把那小徒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隻得連連後退,我怕事情要糟,就趕忙上前製止。”
“不料才到近前,那小徒突從懷中取出一包石灰粉,迎著我倆就撒了過來,我未曾料到他竟敢對我下手,猝不及防之下就著了道,好得他也隻是想要逃而已,一撒出石灰粉就立馬逃之夭夭了。因我擋在大徒之前,他倒無事,唉,我這一下卻挨得不輕,雖然塗抹菜油及時,但我的一隻眼還是廢了,另一隻眼雖然無礙,但視力也下降了許多。”老者轉回頭來,淩雲霄仔細一瞧,見他左眼果然一片灰色,眼眶內是白多於黑,果真是一隻廢眼。
淩雲霄暗忖道:“安然這廝果然作惡多端,小小年紀就做上這等叛逆不道的大事來,被岑掌櫃所殺,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厲先生歎了一聲,道:“道兄命運坎坷,臨到老還收了逆徒,著實令人同情,可又和現今之事有何關聯?”
老者道:“此時隻是果,我所論述的是因,因果相循,有因才能有果,別急,我這就繼續慢慢說下去。”他轉回頭,又是盯著水麵,侃侃道來。
“我當時隻道小徒是孩子天性,做錯了事害怕而逃,等他想明白了也就自然回轉,雖然我一眼已廢,但倒不記恨於他,隻盼他回來和我道聲歉,這事也就過去了,畢竟他年紀幼小之時就和我住在一塊,在我心中,早已把他視為自家兒子一般了,哪有父親記恨兒子的道理?想不到,他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直到一個月後,我的仇家尋上門來,那是一番惡鬥,雖然他們都是一些偽學術士,但人多勢眾,況且所學之術,多為邪術,我寡不敵眾,隻能邊打邊退,往山上移去,竟退到一處懸崖之上,在激鬥中不留神,竟是失足墜落崖下。”
淩雲霄聽得啊了一聲,雖知他絕對不會死去,但聽得入神,還是忍不住叫出聲來。
老者不理會他出聲打擾,自顧言道:“所幸下邊竟是一道滾滾向南而流的混濁江水,我雖掉落水中,但江水滾急,我衝力又大,也是斷了好幾根骨頭,我怕仇家繼續追來,就忍著痛隨波逐流,往下遊出百十裏地後才上了岸,躲入一原始老林之中。我未學道之前,本就是名走方朗中,精通醫術,這茫茫山林之中,不缺醫治內外傷的山珍草藥,於是我便在那山林中呆了下來,醫治我身上所受的重傷。當時心中想著,隻待傷有大好,便立馬回轉,尋我那大徒兒去,若是我的那群仇家敢牽累與他,我會一一找上門去,將他們一個個殺了了事,替我那徒兒報仇雪恨。心中雖是如此之想,無奈傷勢的確太重,所謂傷筋斷骨一百天,急也是急不來的,每每到了夜裏,我都細心回想,哪裏出了紕漏?我在雲貴蠻荒之地,隱姓埋名,根本無人知曉我的身份,那些仇家又是從何得知我的消息的?想來想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後來猛然想到,會不會是自己身邊的人泄露了消息?一想到這,心頭大亂,苦不堪言,難道是我的徒兒,為了泄一己之憤,竟幹出這等不忠不孝的大逆之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