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1 / 3)

那晚回去的時候,他在街邊大排檔喝了有半箱子啤酒,在回家的樓道裏,一腳踩空右手摔成了骨折。到醫院一看,護士說要盡快安排手術,先交七千押金。他瞄了眼骨折的右手,說:“能不能明天再過來,我害怕做手術。”他當然不是真的害怕,他隻是沒錢。那晚他睡在臭氣熏天的出租屋裏,忍著痛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去。有些東西好像在心裏啃食著自己,是一些肉眼無法看到的微弱火苗,它帶著最後一點餘熱,燒淨了他二十四歲之前留存的所有關於夢想的念頭。第二天他打電話給父母,還假裝雲淡風輕:“媽,我摔了一跤,要做個小手術,沒啥事,你給我打七千塊錢吧,剩下的我交房租……”

有時候我們會把死撐和幸運混淆。很多人之所以不成功,隻是因為他們後路眾多,不需要摸爬滾打也能混出個人樣。但有的人之所以優秀,卻僅僅是因為他斷了自己所有的退路,死撐著也要裝作雲淡風輕。人生真的沒有捷徑,你走的每條路,都通向與你努力成正比的地方。正如《黃金時代》裏說的:人活在世上,就是為了忍受摧殘,一直到死。想明白了這一點,一切都能泰然處之。

當喜劇短片王遇上“喜劇之王”

2013 年4 月,師兄拍攝的短片《婚紗照》《幽浮目擊者》上線,受到周星馳、張藝謀、陳凱歌的一致好評,人氣爆棚。他終於在北京立住了腳。

反觀周星馳1982 年報考電視藝員培訓班名落孫山,其後十餘年一直跑龍套,直到1989年才以主角的身份主演《蓋世豪俠》, 開始在香港影壇站穩腳跟。每個人的一生都有他無法逃脫的主題,大器晚成的周星馳,無疑是扣在了一個“喜”字上。無論是《唐伯虎點秋香》裏四淫賊夜入太師府劫色劫財的搞笑橋段,還是《西遊?降魔篇》裏惡搞趣味的製勝道具《兒歌三百首》,他都在用自己的風格幫觀眾留住一點早期香港電影裏那股難得的韻味。

因為他曾經為幾乎不存在的喜劇注入了嶄新的解釋,人們都在有意無意地強化他的形象和作為。他身陷“文章門”,因此險些跌下一個台階,人們一邊嘲諷他的不是,又一邊忙著加高台階,讓他艱難地留在台階上。對於周星馳,人們都懷有那麼一種願望,想追看他最後的歸向。如今的我們正乘坐在一列通向喜劇盡頭的火車上,我們停駐,我們張望,看到了一個形象,像周星馳,卻又不是他。這時的我們,除了一種對無法重演的過往世界的惆悵,還看到了路旁相擁生長的扶桑、海芋的闊葉、豔山薑和慈菇的紅花,美不勝收。那是周氏喜劇接班人身前的美景,他們無法重演,隻能帶著人間疾苦,走身後的路。

有一天我問師兄:“你眼中的周星馳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說:“一個頂著白發的小孩。”

大風越狠心越蕩,越是成長越懂得

在成長的長河中,到處都是路,到處都能走出風景,你不必擔驚受怕,很多命運的事自然而然到來,時間總會替我們釀出煙火氣的過往。

“李柏莎,你有什麼了不起,你不就是仗著家裏條件不錯,才能盡情做夢嗎?說到底你就是個寄生蟲,你憑什麼瞧不起我?”蘇柒氣急敗壞地站起身,帶翻了煙灰缸,幾十根煙頭撒滿了地板磚。李柏莎依然麵不改色地看著她,一字一頓,說得十分無情。“是,我就是寄生蟲,我沒否認,至少我還有條件有資本

去做夢。可你呢?你什麼都沒有,你又是憑什麼恣意揮霍呢?我看不起你,不因你家境不好,也不因你現下貧困潦倒,隻因你從未正視過你的現實,卻隻會抱怨命運不公。”

蘇柒抓過沙發上的包包,冷哼一聲:“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沒窮過,你自然風涼話說得好聽了!”

李柏莎搖搖頭,閉著眼頹然地坐下,靠著落地窗強裝鎮定的臉終於崩碎成頹然一片:“不是這樣的,蘇柒,你忘了,我們也窮過的。那時候我們在鼓浪嶼,一個月一千塊,我們也活過來了……”

蘇柒煩躁地打斷李柏莎的話,衝她吼:“不一樣,那時候我們是寒假兼職,如今我們是進入社會,人人都在拚爹、拚家境、拚背景!”

說完,蘇柒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客廳,走出了房子,甩上了大門。

從前的她們並不是這樣的。沒有人天生就是廢人,那一年的她們,甚至比很多人都要能吃苦耐勞、勤儉節約,更別說每人一月花一千塊。

當時她們在消費水平略高的廈門,兩個人的吃喝用度也不過一千塊。曾經有一周多,兩人都是老幹媽就兩塊錢的白米飯做午餐,兩包兩塊五一包的康師傅牛肉方便麵做晚餐。抽六塊錢一包的中南海,在排外情緒彌漫的孤島上相依為命。

就這艱苦奮鬥的生活作風,就能說明她們倆還是能忍的姑娘。就連帶她們的管事都說她們倆不容易,跟現在的很多嬌生慣養的姑娘都不一樣。

話雖這麼說,可從生長環境來說,李柏莎畢竟是優渥家庭長大的孩子,不說吃穿用度如何,身外之物她也不在乎。但又因著從小養尊處優,必然都是被人寵著哄著,也帶了些小姐的脾氣。可到了這裏一點都不能發泄出來,從早站到晚,做小精品店的小店員,逢人都要笑臉相迎,變著法把東西給賣出去。

一次,遇到個分外刁鑽的婦人,磨得李柏莎又委屈又氣憤,忍脾氣差點忍得內傷,一口老血含在喉頭就差噴人一臉。

那婦人想買一個裝飾盒,李柏莎就給她推薦了一款多格子的木匣子,因著那晚李柏莎是給另外一個同事代班,也不太清楚那木匣子的價格,她記得她們家另外一個分店同樣的木匣子是九十元,便自作主張報了價。結果店長過來了,急得跳腳,連說報價少了二十塊。

李柏莎傻了眼,狠了狠心,就自己把這差價給補上了,也給那婦人道了歉。

那婦人挑了眉,冷哼一聲說:“本來就該你補差價,你犯的錯,還想我給你埋單?做人有這麼便宜,那人人都活得輕鬆了。”

店長在一旁聽了這話都覺得尷尬,拍了拍李柏莎的肩膀以示安慰。李柏莎忍住快要流下來的眼淚,又一次給那婦人鞠躬道了歉。

“算了算了,看你小姑娘態度還不錯。喏,這對小瓷象我也要了,你拿新的給我瞧,我看著沒問題就一並買了。”

店長忙說他去拿,婦人音調一揚:“哎哎哎,你們這兒什麼服務啊?一個店員服務一個顧客,有始有終,知道不?”

想要掩飾已經通紅的眼眶,李柏莎二話沒說,進了庫房找貨品。一連拿了三次,都被婦人找出了瑕疵,若換作別人應該已經發飆了吧。店長一直戰戰兢兢觀察著李柏莎的反應,生怕她一時衝動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來。

可她從頭到尾都努力保持著微笑,直到婦人滿意為止。

婦人臨走,拿了包裝袋,似笑非笑地對著李柏莎說:“小姑娘,不是我故意刁難你。我一眼瞧著你,就知道你是個沒吃過苦的,也難為你到現在都沒發火。不過你往後看著走著,這世上哪會少了委屈事,哭鼻子的事,為難你的人多了去了,這點小委屈又算個啥呢?”

李柏莎當時還不太清楚這話的含意,也有一小會兒是怨憤過這找碴兒的婦人的。

下班後她一個人坐在岸邊的長椅上抽了大半包煙,看著海麵上來去浮沉的漁船,流著淚給她爹打電話說:“爸,大海上好多船啊,不知道有沒有一艘可以載我回家呢。”

她爹說:“必然沒有,內陸沒有海,載你去國外應該是行的。這下子知道想家了?當初撒丫子跑得那麼歡,這下子後什麼悔。活該!”

李柏莎掛了電話,翻過海岸邊的欄杆,跳下沙灘,像個野人邊跑邊號,繞著小島跑了兩圈半,還是下了晚班的蘇柒在回家路上隱隱約約瞧見了她,連滾帶爬地跳下欄杆,把她按倒在了沙灘上,擰著她耳朵咆哮:“李柏莎,你發什麼癲?”

被揪著耳朵的李柏莎吃痛,梗著脖子吼了回去:“含笑半步癲!”

蘇柒撲哧一聲笑了,捶著李柏莎的背,笑趴在了沙灘上,兩個人骨碌碌滾作兩團,做了兩隻人肉沙堡。

用蘇柒的話說,那時候的李柏莎就是暴走的人猿泰山,這裏沒有她的山嶺大樹,她隻能入鄉隨俗變成一條又腥又臭的鹹水魚。

而初次變成鹹水魚,還不太適應,還能嚐到眼淚的鹹濕。待到日久天長,這鹹濕也就不大能嚐出來了,就像那婦人說的,這世上哪會少了委屈事。

回憶起那些青春飛揚的日子,雖然受了些苦,倒也過得踏實。好過如今……

李柏莎對著鏡子細細描著眉毛,一張二十來歲褪去稚嫩的麵容,化妝台上一堆上百上千的化妝品、護膚品,這些都是她用爹媽的錢買來的。因著她已經辭職三個多月了,工作一年多,沒有分毫存款就罷了,經常不夠用便往家裏伸手要錢,到最後甚至選擇了完全逃避社會。

她大學畢業後大概就是這麼毫無骨氣地過的。她開始不願意麵對任何的挫折,貪戀不勞而獲、遊手好閑、依賴父母的安逸生活。

她與過去的自己完全隔離開來,好像兩種完全分裂的人格。那個望著茫茫大海,咬著牙跟蘇柒說“我會越挫越勇,我會靠自己的力量頂天立地站在這個世界上”的女孩子,似乎跟她完全沒了關係。

蘇柒也變了。她結交了另一個富二代女性朋友,雖然那個女孩子並不是什麼壞人,但她揮金如土的生活習慣慢慢感染了蘇柒。

富二代愛惜自己的身體,花了好幾萬去做康複鍛煉。蘇柒因著有同樣的毛病,借了幾萬塊錢也去報了同樣的班。蘇柒開

始將所有的失敗歸咎於她身體的腐朽衰敗。經常跟李柏莎聊天的開場白就是:“要是我的身體好的話,我能去做很多事,比如……”不再有貧窮挨餓,不再有挫折與刁難,可李柏莎的脾氣越來越不好,煙也抽得越來越多,她也越來越不願聽蘇柒說話。她甚至開始有些厭煩蘇柒,而她更厭惡的不是蘇柒,而是她自己。蘇柒比李柏莎遲了一年畢業,畢業一個月沒錢,沒地方住。

李柏莎有一處自己的公寓,蘇柒也就自然而然地住了進去。一個月後,她們終於爆發了那場激烈的爭執。蘇柒說:“李柏莎,你有什麼了不起,你不就是仗著家裏

條件不錯,才能盡情做夢嗎?說到底你就是個寄生蟲,你憑什麼瞧不起我?”

李柏莎回她:“你說得對,如今是在拚爹、拚家境、拚背景。而你什麼都沒有,你就該拚命。你愛惜你這條命,可你什麼都沒有,你靠著別人的救濟去愛惜,留著又有什麼意義?你連命都不想拚,憑什麼要我瞧得起你?明天你就搬出去,你的事,我不會再過問。”

十年以來,她從來沒有那麼嚴苛地指責過蘇柒,也從來沒有像當時那樣說那麼多無法挽回的話,了斷了她們這麼多年相依為命的情誼。

第二天,蘇柒搬出了李柏莎的公寓。

李柏莎站在窗口,望著樓下,螻蟻般大小的人來來往往,從高處看去都是一樣的渺小卑微,誰是誰根本分辨不清。

蘇柒走的第三天,李柏莎的父親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她的親閨女。他起先皺了皺眉頭並不想看,因著他雖然是親生父親,但總有些解不開的鬱結,化不開的怨氣。

人家養閨女,養到大學畢業就算是完成了任務,也就可以不管事了。他養個閨女,都已經大學畢業一年了,他還得給她拿錢為她操心。這倒也罷了,就當是他命苦,他認了。偏偏這閨女他白白養著,還從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就連要錢這種事,都像他低聲下氣給她送上門去。好不容易打個電話吧,可能也是含含蓄蓄找他要錢,他估摸這短信又是要錢的,打電話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吧?

李父冷哼一聲,點開了信息,一字一行地看完,他保持著拿手機的動作,良久之後緩緩坐下,閉了眼睛,流了兩行淚下來。

蘇柒離開李柏莎家後,在外流落了兩天,住了兩天賓館,忽然想到在郊區住著她好久沒聯係的堂姐。她撥通了堂姐的電話,死乞白賴地住了過去。

受了兩天白眼後,她想起了李柏莎,那個狠心的女人,已經不配做她朋友了。現在她肯定還耍著她大小姐的脾氣,過著她大小姐的生活吧?靠家裏誰不會,你家就不會坐吃山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富不過三代。

她這麼想著,手機叮一聲響了,是李柏莎。

當天晚上,蘇柒訂了北上的火車票。

她跟李柏莎曾經在廈門做兼職的那個管事的主任如今在北京也開了個小小的公司,也曾問過她要不要去幫忙,她之前嫌太遠,工作又累,工資又低,所以也有些含糊其辭。現在她要從那裏重新開始。

這時候,她有些想念李柏莎。她還記得那年一起去廈門兼職,坐在火車上,笑靨如花、朝氣蓬勃的她們。

那時候的她們什麼都沒有,但是有青春,有拚勁,有勇氣。她們不會逃避,不會畏懼,用自己的追求和理想,想要在世界上頂天立地活著,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李柏莎也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隻是發信息說:“我走了,要重新出發了。後會有期。”

沒有說要去哪兒,也沒有說要怎麼重新出發。不過依照李柏莎的個性,她應該是不會再待在這座城市了。孤孤單單一個人,到底要去哪裏呢?又會以什麼樣的姿態重新長成一株孤絕美麗的水仙花?

蘇柒不知道,但她想,不管在哪裏,像李柏莎那樣的人,一旦想要做什麼,估計都會做得很好吧。

李父最近很清閑,大半輩子都在做生意,最近可以到處溜達,喝喝茶,搓搓小麻將。

有人問他:“老李啊,你不做生意了?不守著你的商場,到處跑,你也放心啊?”

李父笑眯眯,神秘兮兮地說:“辛苦了一輩子,還不讓人歇口氣了?再說了……以後我也不愁了,攤子有人接了。”

一輛大貨車,在李家的商場前停下,司機在駕駛台大聲吆喝:“下貨了!”

“來了!”伴隨著清亮的女聲,脖子上係著帕子,紮著馬尾的李柏莎從裏麵跑了出來,動作十分利落地從貨車裏搬出幾個液晶電視,擦了擦汗水,從司機的手裏接過單子,伸手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計算器,迅速算好了賬。

“師傅,你看看,運費是這麼多,貨款是這麼多,有錯沒錯?”

老司機笑嗬嗬:“你一個大學生算的賬,怎麼可能有錯?我看都不用看的。”

李柏莎說:“什麼大學生,我年輕不懂事,有時候粗心大意,您得時常監督監督我才是。”

老師傅點點頭:“老李教出來的閨女還是不錯的。行啦,沒啥錯的。”

李柏莎微微一笑:“沒錯我就給您打卡上了。”說完,拿出支付寶開始轉賬。

李父從外麵喝茶回來,不遠不近瞧著這一幕,聽到了老司機的誇獎,忽然老淚縱橫,再不懂事的女兒總有一天都會長大的。

“爸,我知道你很累了。我想回家了,以後家裏的擔子交給我吧,您可要耐心點教我。”

他原本以為她隻是一時心血來潮隨口說說而已,等到她提著箱子真回來了,在商場裏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堅持了四個月,他才敢相信, 原來女兒真的也可以這麼能幹,也才敢放心, 慢慢地將手裏的事交給了她去管。

時光再倒流五六年,興許李柏莎也沒曾想過再回到家鄉這座小小的城市。現在的李柏莎終於明白,她蹉跎了多少歲月,將原本屬於她的責任推給父親又是多麼殘忍。這四個月,她慢慢學會了人情世故,學會了忍受委屈,也戒掉了煙,再也不會無端暴躁,每一天都過得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