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來旅遊的,”蘇緲說,“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
她是個大眼睛、長睫毛的漂亮姑娘,皮膚細白,留著齊眉劉海,漆黑的長發垂在肩上,整個人看上去像來自亞洲的人偶娃娃,靈動又乖巧。
但這娃娃正帶著苦逼的控訴表情,望向餐桌對麵的房東太太。
餐室裏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玻璃碎片和陶瓷碎片,混在大塊大塊的水漬裏。那個本來名叫“玻璃窗”的東西,現在隻能被叫作“窗”。擺放整齊的茶具摔得粉碎,輕巧美觀的小擺設品也無一幸免。瓷器遺骸散落四處,活畫出一副遭難的慘狀。
說這話的時候,她們同時向外麵望了一眼,然後同時歎了口氣。
蘇緲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在白皙肌膚的襯托下,相當惹人注目。這通常是前一天晚上沒有睡好的證據,而她也的確沒能睡好。
這裏是美國緬因州的一個偏僻小鎮,風景很好,人口很少,連像樣的旅館都沒有,導致她隻能借住民居。其實小鎮並非旅遊勝地,她隻是因為喜歡這裏的湖光山色,想住個兩三天寫生。誰知第二天晚上就遇到百年不遇的暴風雨,房東和客人都不得不連夜轉移到地下室去睡。
房東太太並不著急回應她的鬱悶,自顧自擺弄著煙熏牛肉、雞胸肉片、意大利香腸等冷切肉,將它們疊成一座小山,夾在酥鬆的牛角包中間,再配上番茄、生菜和醃黃瓜,澆點蛋黃醬,遞給了她。
做完兩個三明治,她才驢唇不對馬嘴地回答道:“停電了,全停電了,所以沒有咖啡,也沒有熱食。我剛剛試過,電話打不通,手機沒信號,真不知道怎麼回事。”
對於現代人來說,手機沒有信號是很嚴重的問題。蘇緲吃了一驚,立刻放下早飯,去檢查自己的手機。
她的手機品牌是時下最流行的黑蘋,美觀和實用齊飛,待機與性能俱佳。但解鎖之後,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通訊信號,不是網絡信號,而是橫跨整個屏幕的巨大對話窗口——“想明白生命的意義嗎?想真正地……活著嗎?”
若在平時,她不介意點開看看,看哪個逗比應用會發送這種逗比推送,可惜現在不是時候。她隻眨了眨眼睛,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否”。
“進入‘是逗比就下十八層’。”
“……”
蘇緲無奈,反複按了幾下主畫麵鍵,回到桌麵一看,發現房東太太所言無誤。她打不出電話,也連不上網絡,愛機已經變成一塊輕薄板磚。
這無疑雪上加霜。她修長的眉毛頓時皺成疙瘩,“也就是說,今天我走不了了,對吧?”
根本沒有必要問情況糟不糟,透過窗戶,她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邊的狀況。連一人合抱不過來的大樹都被風雨摧折,淒慘地橫在路上,遑論其他更細的樹木。
看著如此糟糕的路況,她當然不會天真地認為一切都很好,認為長途巴士一定能按時到達。
房東太太聳了聳肩,“這很難說,也許大路上的情況比我們這裏好,也許更差,總會有人來管這件事的。天知道電力什麼時候能恢複,我得收拾一下,然後去趟超市,免得吃的東西被搶光。你也跟著來吧,找人打聽下消息。”
房東太太的丈夫在幾年前去世,她本人則上了年紀,一直單身獨居,才會同意蘇緲租住幾天。她要打掃房子,蘇緲當然義不容辭地跟著幫忙。
遭受暴風雨的洗禮後,餐室並非唯一遭難的地方,所有帶窗戶的房間都一樣倒黴。最重要的是,她每天寫生回來,會把畫架和畫順手放到起居室的沙發旁邊,現在畫架倒了,畫也泡在水裏,畫上的山水樹木扭曲成噩夢版,確認無法搶救。
蘇緲非常,非常的不開心。直到拿起背包走出房子,她的嘴還緊緊抿著。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這件事也有好處。”房東太太也喜歡藝術,惋惜那些畫作,見她一臉踩到狗大便的表情,安慰她說。
“什麼好處?”
蘇緲打開藍色雪佛蘭的車門,鑽了進去,“用蠟燭代替電燈呢,還是用冷牛奶代替熱咖啡?老實說,我享受不來這種沒有電力的綠色田園生活。”
“雖然你的畫架和紙都完蛋了,但超市裏有的賣,”房東太太啟動車子,雙眼緊盯路麵,小心翼翼地繞過路上的各種障礙物,“你還可以畫暴風雨過後的場景不是嗎?不是每個畫家都有親眼目睹天災的機會。”
蘇緲沉默了一會兒,懨懨地說:“我情願永遠不目睹。”
“不過你也真倒黴,隻在這裏住三天,就遇到這麼糟糕的天氣。”
“……我的運氣一向還不錯,所以大概是人生的導演出了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