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臨凡答應一聲,四下尋找了一番,在淩非塵身後挑了一塊石頭坐下,才恭敬的道:“不知師父喚弟子來有什麼吩咐?”
淩非塵笑道:“你我雖然是師徒相稱,這麼多年來我忙於觀中事務,卻沒有擔負起應有的教導之責。正巧今日我有些空閑時間,所以才讓你來此地,你我師徒攀談一番。”
顧臨凡答應一聲“是”,接下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如淩非塵所說,兩人雖然是師徒,可這麼多年來彼此間交流卻是不多。顧臨凡平日裏膽子說不上小,與白少飛廝混的時間就連 ,彼此間幾乎沒有什麼隔閡,孫必雷雖然平日裏總是板著一張臉孔,莊重嚴肅,顧臨凡有時候也敢跟他開幾句玩笑,而偏偏是自己的師父淩非塵,溫文爾雅,謙恭溫和,自己反而心中是有幾分懼怕之意。
淩非塵眼見顧臨凡一副緊張模樣,嘴角現出一絲笑意,道:“你這幾日劈柴擔水,辛苦勞碌之餘,可還有什麼感受?”
顧臨凡急忙道:“稟告師父,弟子這幾日雖然身上辛苦些,心中卻是比前些日子多了幾分平靜。以前日子裏每天練劍用功,為了自己修為稍有長進便沾沾自喜,心浮氣躁,現在每天勞作之外反省自身,有時候都為了自己過往心態而羞愧。”
淩非塵嗯了一聲,緩緩道:“‘諸般神通事,擔水與劈柴’。這句話是當年我曾聽一位佛門高人說過的話。隻顧著練劍用功,一味追求神通道法,心浮氣躁,這是許多修道之人容易犯的錯誤。所謂修道,先修己心,再修自身,所謂神通隻是外物而已,你擔水劈柴才幾天光景,能夠領悟到這一層,倒算是因禍得福。”
他說得簡單,顧臨凡心中卻有些敬佩。若是換做一個月前,自己聽到這番話恐怕還不能明白其中真意。短短一個月時間裏,自己被抓後遭到冷觀山設計,置身於兩難選擇,犯戒殺人,回到觀中接受懲罰,這一場高峰低穀的經曆下來,論起劍法道術隻怕沒有什麼進境,可自己卻覺得心境上有些脫胎換骨的感覺,再經曆了十幾天中劈柴擔水,麵壁思過,便如同用細砂石仔細將一顆心細細研磨了一番一樣,其中感悟,非幾句言語可以說清。
顧臨凡忽然想到一件事,道:“師父,弟子有件事,想鬥膽請教師父。”
“且說來聽聽?”
顧臨凡將自己和白少飛遇上了賣切糕的葉二傻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道:“弟子聽那葉二傻的話,起初覺得荒誕可笑,可這些日子裏想起來的時候,卻又覺得他的話有幾分道理。越是仔細思量,心中越是混亂,似是毫無道理,又似是含著幾分韻味。弟子愚昧,請師父指點。”
他說這話時候,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自己是修道之人,卻被一個一根筋的傻子幾句話弄得心神不安,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害臊。
淩非塵笑了起來:“這個傻子的話倒是真有幾分意思。”他沉吟了片刻,忽然道:“臨凡,與你一起拜入師門的那一批弟子,你可還記得有多少人?”
顧臨凡一愣,道:“弟子記得有二十四人。”
“現在還在觀中的又有多少人?”
“隻有十二人。”顧臨凡道。
淩非塵輕歎一聲,緩緩道:“你們這二十四人,大部分各位師弟從天下各處精挑細選尋來的資質不凡有求道之心的人,可隻是短短十年當中,卻有半數已經不在觀中了。這些離山之人,有的受不得苦,經受不住日日苦修悟道的寂寞,有的滿足於學到了一星半點的劍法道術,下山去尋富貴,也有的進境不夠,先行氣餒,悄然離開。”聲音頓了一頓,才又接著道:“你是否還記得你們入門那一日,為師說過一番話?數十年前,為師曾經下山,手扶著親人墓碑,也曾捫心自問:自己拋下家中父母,告別童年夥伴,孤自一人苦修百年,青燈之下,唯有一襲道袍,一卷道經相伴,到底值不值?”
顧臨凡點頭:“弟子記得。師父也曾經說過,後來你在山峰上靜坐,仰望浩瀚星空,不飲不食,終於豁然開悟,道法大成。”
淩非塵笑道:“今日你我同在峰頂,頭上也是一片星空,你且抬頭看一看,告訴師父你悟到了什麼。”
顧臨凡心中微微詫異,不自覺的抬頭,隻見頭頂上星辰閃耀,遍布天宇,不知道有幾千幾萬顆。看了不知道多少時間,脖子都酸了,才低下頭來,目光茫茫然的看著淩非塵。
淩非塵看著顧臨凡的眼睛,笑道:“你沒看出什麼嗎?”
顧臨凡茫然搖頭。
“這片星空,還百年前一模一樣啊。”淩非塵轉頭,看著星河燦爛,緩緩道:“百年如此,千年如此,億萬年之後,依然如此。草木有枯榮,生靈有生死,王朝更迭,滄海桑田,可是唯有頭頂星空永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