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是在初冬的一個晚上飄落在王家的兩朵雪花。那晚,沒有風,晶瑩的雪在寂靜的村莊上空優雅地落著。
當了大半輩子民辦教師的王振福老來得女,而且是雙胞胎,欣喜若狂,戴了老花鏡,一頁頁地翻字典,終於給兩個心愛的女兒定了芳名:王棲梧和王棲桐。並且立誌,一定要教她們好好讀書,讓她們“蹦出老鴣窩”。
21年後,他和老伴相互攙扶著在村口送走了姐妹倆。望著漸漸駛遠的班車卷起的煙塵,老淚縱橫,遲遲不肯離去。過路的鄉親都勸道:
“這倆孩子可真是出息!一個去了北京,一個去了天津,兩個大學生,又長那麼俊!”
“往後她倆再在外邊兒找個有錢的人家,你們老兩口就美到天上去啦!”
“王老師,你們老兩口就別難受了,回家等著享福去吧!”
“這回,老鴣窩裏真蹦出鳳凰來唻!”
四個月後,姐妹倆又一同回來了。老兩口樂得合不攏嘴,提前準備了肉餡餃子和大塊排骨。前院的二姑送來曬了一夏天的豆角幹,西院的大娘送來從地窖裏現拿出來的新鮮大白菜。
姐妹倆都走出門迎接她們。姐姐略瘦些,妹妹偏胖些,但都皮膚白皙,留著及腰的長發,烏黑發亮。
東北的冬天格外冷,連王家後屋的門都凍了一層厚厚的冰,甚至有時候都推不開了。姐妹倆被催促著坐在了炕頭上暖腳。二姑和大娘情願坐在地上的木椅上。
“這北京、天津都咋樣啊?繁華吧?”二姑樂嗬嗬地問。
“北京人老多了!地鐵、公交,都擠得不行。我們逛一次街都得累死,哪哪都是人,沒工夫看東西,淨顧著躲人了!”妹妹向來口快,常常像子路一樣,對於別人的問題總是“率爾對曰”,臉上還配合著近乎誇張的表情,說完再奉上自己燦爛的笑,兩個酒窩就浮在了臉頰上。
老兩口還像她倆小時候一樣,笑眯眯地聽著看著,姐姐也總是微笑著許她搶答,仿佛從不怕任何機會從自己眼前溜走。
“那天津哩?人多嗎?”大娘喝了一口熱乎乎的茶水,饒有興趣地問姐姐。
“天津人也挺多的。不過我的學校在郊區的大學城,我們很少出去逛街——比較繁華的地段,也是摩肩接踵的——也是人也挺多的。”
“看看你姐——人家就不老逛街,你就知道瞎跑了吧?”二姑笑著對妹妹說。從她倆小時候起,她便是一邊誇姐姐,一邊訓妹妹。
“你可拉倒吧,二姑!她那是因為學校在郊區,沒條件!”
“看了麼?看了麼?又開始狡辯了!”二姑一邊用手點著妹妹,一邊向大家使著眼色,然後屋裏的人都笑了起來。
兩年匆匆而過,就像兩個老人的身軀,匆匆傴僂。
天津,晚上九點多,女生宿舍樓裏。王棲梧在洗漱。
“梧姐,電話!”室友張雅一邊喊一邊拿著王棲梧的手機跑進洗漱間。
王棲梧忙用掛在脖子上的手巾擦了擦手,接過來。看看來電顯示——是李雨初。她猶豫了一下,接了:“喂?”她說著向樓道走去,洗漱間裏的水聲太吵。
“你……睡了嗎?”他的聲音裏摻雜著粗粗的喘氣聲,好像剛剛做過劇烈運動一樣。
“還沒有。”
“方便出來一下嗎?我就在你樓下。”
“我……那好吧。”
掛了電話,她匆匆脫下睡衣,穿上剛剛脫下的衣服——三月的天津不像東北那麼冷,她隻穿了牛仔褲、打底針織衫和小西服。又擦了“菲詩小鋪”乳液,抓了抓頭發,戴好眼鏡,便拎了包,匆匆跑下樓去。
樓門口兩側雜亂無章地擺放著自行車,再往前一點是一條馬路,馬路對麵的路燈下,站著李雨初——高高瘦瘦,全框眼鏡,運動服,牛仔褲,帆布鞋,肩上跨了一個黑色的包,身後停著一輛山地自行車。看到王棲梧走出樓門,他向她走過來,兩人在馬路的這邊停下了。
她看了看他被風吹得立起來的頭發,眼裏掠過一絲疼惜,低下頭,輕聲問道:“你又是才回來?”
“嗯——咱們走走吧?”他的聲音平穩下來了,眼裏隱藏著期待。
“好吧。那就隨便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