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個人問題
作者:澤山
那個夜晚,醫院的樓道空蕩蕩的,大多住院的病人都由家人接回去過年了。按慣例,我們大家庭每年除夕聚餐前都要先去醫院看望奶奶。因為醫院離家近,父親和我下午就提前去醫院陪護,也代表大家庭感謝醫生護士們的照料。
在這張床上,奶奶已經躺了好多年。以前我去醫院送飯時,她看到我,還能叫我的名字,拿水果給我,我則和她聊聊最近的趣事。一天天過去,我眼見她的身軀日益瘦削,皮膚起了皺紋。不記得從哪天起,我去探望奶奶時,她再也不能親熱地叫我的乳名了,她的手臂再也不能抬起來摟住我了。
醫生說奶奶處於腦萎縮階段,這是老年人常有的病症,大腦的機理功能會逐漸喪失,屬於正常衰老,沒有特效藥康複,隻能盡量延緩這個過程。我聽後,特別想哭,我知道自己內心殘存的那點期待破滅了,再也等不到她站起來抱我了。
那年,我大學畢業,即將赴京深造。臨行前我去給奶奶送飯。我舀出母親準備好的稀粥,摻了含蛋白質的營養粉,一勺勺喂她,她那時已不能言語,隻是凝視著我,張開口,吃力地吞咽,我難受地看著她,輕輕擦拭她嘴角流下的涎水,也輕輕擦拭我心中的淚水。
再後來,聽說奶奶已經不能進食了,為了維持生命,醫生隻能在她的胃裏插入一根管子,用針管直接將流質食物輸入胃腸。我想象得到那是多麼的痛苦。奶奶的苦,喊都喊不出,隻是身體偶爾地抽搐。她,為了生,那麼堅強,有股力量一直在支撐著她的生命。
“可能快不行了!”大概是快4點,值班醫生看到血壓和心跳儀器的數值急劇變化,著急地說。父親見狀,十萬火急地撥打親戚們的電話,催他們火速趕到醫院……我從未見到父親這樣慌神。
爺爺趕來了,坐在那裏握著她的手,老淚縱橫。親戚們都趕來了,叔叔們、嬸嬸們、兄弟們,每個人都過去報上自己的名字,告訴奶奶——我們來了,來送她了。我清楚記得,在彌留之際,奶奶一直不曾睜開雙眼,直到最晚趕到的叔叔說他來了後,她的眼角滑落下最後一行淚珠……
我們泣不成聲,雖然都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仍無法壓抑內心的悲傷。淚流滿麵的我坐在角落,靜靜看著她,那些舊時的場景湧上心頭:奶奶教我怎麼摘木瓜,媽媽打我時奶奶替我說話,每周回家奶奶都給我準備好喝的牛奶……回憶裏的點點滴滴讓我感到無比溫暖。
終於,護士們開始拆除奶奶身上的各種管子和儀器。其實,這一刻,奶奶是幸福的,她終於能夠安靜地睡下了,她醒來後就到天堂了,再不用備受煎熬地打針上呼吸機,再不用沒日沒夜地掛吊瓶,再不用承受這些凡俗的苦痛。
我仿佛看見她在天上微笑,她看到老伴、子孫們圍坐一起,分享著她艱苦而又堅強、曲折而又美麗的一生。她希望子孫們,繼承她的那些美好品德和善良願望。
我離開了家鄉,在這座大城市裏穿行了若幹年,曾經幸福過也曾痛苦過,曾經驕傲也曾受挫,曾經心比天高也曾妄自菲薄,唯一不變的是內心的那份堅強和對親人們的思念。
我一直相信奶奶就佇立在天上,微笑地望著我。她的目光,融化在長安街的惶惶車流中,融化在油鹽醬醋的簡單循環中,融化在起早貪黑的無盡忙碌中。
我的耳邊似乎還流溢著她疼愛的話語:“你們幾個都是我的乖肝哦……”真的好希望,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上,奶奶又牽著我們幾兄弟的手,一塊去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