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銀灰的夜空幾顆啟明星閃爍著淡淡白光,一道道波浪似得薄雲橫亙天空,幾乎在很短的時間內,起初是高大的樹幹,慢慢向下延伸到路邊的雜草溝壑,緊接著是整片茫茫大地被初升的光芒染成一片無邊無盡的鮮紅,瞬時大地展露出新一天的勃勃生機。遠遠望去,猶如米粒大小的兩個黑點在大地一隅慌不擇路,發出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快跑……信兒快跑……”驚慌失措的女人發出淒厲的叫聲徹底吵醒了熟睡中的蚊蟲蟻獸。“娘,娘,我疼……”一個五六歲的男孩顯然用盡了全力還是趕不上女人的腳步。女人抱起摔倒在地的孩子迅速爬起毫無方向的前進,後麵的追趕聲越來越緊越來越近,直至把他們團團圍住,女人淒厲的慘叫在明亮的大地平鋪散去直至遠方。1入夏以後的喬家村變得格外燥熱,白晝時間的延長致使整片大地陷入炎熱的炙烤之中,人們好不容易熬到夜晚的降臨,卻又被肆虐的蚊蟲叮咬的叫苦不迭。而此時五歲的喬喬正嫻熟的交替著幼嫩的雙手給還在田間勞作的母親煮山藥,先把一個還滾燙的雞蛋用布袋包好,再挖了兩個紅蘿卜洗淨後和山藥一同小心的放入籃子裏,現在她要趕快把食物給母親送過去,因為父親剛剛又在床上屙屎,她已經耽誤了很久的功夫。小喬喬左手挎著籃子,右手拿著一把小彎刀,一步一顛的向北山下的田裏跑去,她稚嫩而嬌小的身影漸漸模糊在風雨前夕晦暗的夜空之中。婆婆廟的姑子說明天會有一場大風雨,吳美枝必須要趕在明天大風雨來臨之前將田裏的苞米秧培好土,經過上一次的大水衝擊,秧苗已經是奄奄一息,如果再有一次,這一年的收成將化為泡影,而這一年的吃食也將跟著沒了著落,盡管在當時小喬喬還並不清楚風雨之後大地會給她們帶來何種不同。從家中到北山腳下的田裏約有二三裏,對於盡管才五歲的喬喬來說卻早就駕輕就熟。白天的燥熱已經退的幹淨,攸爾一縷山風的劃過讓人們分外清爽。小喬喬一本正經的扭動著弱小的身體向母親處趕來,時而遠遠聽見幾聲狼叫,便縮縮身子,緊了緊手中的彎刀,加緊腳步的繼續向前。時而聽見身邊的蛤蟆呱呱幾聲,小喬喬又一下子忘記了剛剛的害怕,晃著腦袋四下望望。忽然看見天上一片烏黑,口中又嘟噥個不住“星星沒了,月亮沒了,連天也不見了,黑咕隆咚一大片,難道也給他們的娘送吃食去了”。小喬喬走到田間隴頭時並沒有看到她母親的身影,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扭著小腦袋向田地深處看去,“好黑呀”喬喬嘀咕道。田地裏的風比之前更強勁了一些,把小喬喬的頭發吹得東倒西晃,不禁打起了冷戰,提著細細的嗓子喊道“娘,娘,你在哪,我冷了,娘……”小喬喬一聲接一聲的喊叫並沒有立刻聽到她娘的回複,她覺得有點累,兩條腿沉沉的好像黏在了地上,田裏的苞米秧已經比她還高了一頭,母親從不讓她自己進入田裏,隻是乖乖的在隴頭等著。小喬喬的眼睛困得開始打架,遠遠聽見母親喊自己的名字,頓時又來了精神一個軲轆就爬了起來,挎起籃子拿起彎刀就像她母親處跑去。“你吃了嗎”吳美枝接過籃子順勢坐在隴背上。“吃了,蘿卜還有餅子”小喬喬靠在母親身邊也坐了下來,抓起一個土塊用手掂了兩掂又拋了出去細聲細氣的回答道。吳美枝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放在籃子裏,小喬喬瞪著圓圓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布包問;“娘,是什麼呀,可以吃嗎?”吳美枝打開布包嗔道;“吃,不吃留著幹什麼,給你那死爹嗎?”小喬喬著急的伸出小手抓起一把地瓜瓢就往嘴裏送,發出脆脆的嫩響,另一隻手又趕緊抓起一把給母親送去,母親搖搖頭,咬了一口山藥。口水和瓜汁順著喬喬的小臉流到地上,還沒來得及擦,另一把葫蘆瓢已經放進自己的嘴裏脆脆的嚼起來。“娘,什麼時候回家,我冷了”吃飽的小喬喬跟在母親後麵幫著母親一起給苞米秧培土。“才剛來就念叨回家,把你給懶得,這家裏有一個動不了的死爹,肚子裏還一個沒出來的討債鬼,你說說你要是個兒子我也好有個盼頭,也不白遭這些個罪……”吳美枝頭也不回的一麵培土一邊嘟囔不停,小喬喬卻像沒聽見一樣繼續撅著屁股學著母親的樣子給苞米秧培土,幼嫩的小臉上被苞米葉劃開了幾道細細的口子,滲出了血絲。小喬喬呲呲牙,反而覺得好玩極了,還不時找到幾株酸不溜,便用自己的小彎刀將酸不溜割下來拿回家去給父親吃。吳美枝一手拉著喬喬的小手,一手扶著自己八個月的肚子向家中趕回,風越來越大,泥土沙石被大風刮得到處亂飛,打的小喬喬臉直疼,眼睛也被迷得睜不開,隻好把身體整個躲進母親的身後。母女二人剛進家門,就聽見喬老二正臥在炕上大呼小叫“快點來個人,屙到炕上了……”吳氏一把將木盆踢翻到地上,向屋內走去。“怎麼不都死了,死了都幹淨”吳美枝咒罵著。“一回來就咒我死,就咒我死,現在我就去死”喬老二拿起枕頭就往自己頭上摔。吳氏咧著嗓子大喊“喬喬,給你爹打盆水來”。小喬喬把水端到炕上,把毛巾遞到父親手上,回頭又望了望母親低低的說“娘,我困了。”吳氏看著一臉是土的女兒隻覺得心酸不已,喉嚨好像被什麼堵住似的發不聲響,憋了一會說道“娘給你洗洗臉就去睡覺啊!”小喬喬的臉被水蟄的火辣辣的直疼,呲著牙憋著氣的呼呼直喘,吳氏一看女兒的小臉上被苞米葉子劃了好幾道細細的口子心疼不已,賭著氣說道;“睡一晚上明天就不疼了啊!”小喬喬躺在床上一翻身就呼呼睡去,吳氏將紗帳又補了補係在小喬喬的床上,轉身回到屋裏。2雨後的喬家村陷入了人人麵色灰白五官扭曲的恐慌之中,在這十年久旱的北方山村,曆來唯有因大旱而致的災荒,哪裏見過洪水是個什麼東西。臨近正午的時候,雨已經完全停住,太陽又火赤赤的頂在人們頭上,射出烈焰一般的溫度,仿佛這一天一夜的大雨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婆婆廟門前擠滿了前來求卜問道的人們,一個個垂著腦袋,拖拉著水鞋,衣服上粘著還未洗淨的泥沙,男人們的帽子上被雨水淋的褪去了顏色,而女人們的帕子上則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七嘴八舌的嗡嗡作響。婆婆廟是什麼時候建立起來的這個早已經無人知曉,自打一代又一代的人們降生到這個村裏的時候,婆婆廟裏遮天的大棗樹就是每一個孩子流連忘返的神秘寶地。每當秋天到來看著那些像寶石一樣發著紅光的大棗,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會不自覺地流下幾碗涎水來供自己吞咽。婆婆廟的姑姑是個大仙人,據說從來不食五穀,一年到尾全靠這顆大棗樹養活,老一輩的傳下來的說這大棗樹也是天上的神樹,跟著婆婆廟的姑姑一起轉世降臨,吃了這大棗就可以祛百病,通百曉,知陰陽,解世間愁。婆婆廟的大門漆黑油亮,左側畫著一個十三四歲年紀的紋麵童女,披散著頭發,披著靛青色的毛皮大氅,看不清的麵容裏帶著幾分邪魅。大門右側則是一隻半睡半醒的母獅子,身後立著一隻嗷嗷待哺的小獅子,獅子後側是一條纏在大棗樹上的蟒蛇,正吞吐的細長信子緊盯著母獅子,看得人毛骨悚然。不過此時人們已然顧不上這些圖畫故事。王五家的女人嗓門大的隔著兩條街都能聽見,連喊帶哭的沒了人聲一會怨老天不公,一會又拉著吳美枝的手嗚嗚咽咽。家住離河岸邊最近的喬桂花看王五家叫嚷的傷心也跟著哭喊起來,一隻手挽著還沒消停的王氏,一隻手拿出帕子擦拭眼淚發出刺耳的音調“老天爺呀,這可真真是沒法子活了,家裏被水衝的幹幹淨淨,連個瓢都沒留下啊,幹脆把我們一家人也都衝幹淨算了,留著還能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呢……”吳氏看著喬桂花哭的撕心裂肺,眼睛也泛起酸來,扭著身子扶了扶喬桂花,喬桂花一看是吳氏,長音兒更大了兩個音調,轉爾拉著吳氏的手繼續拉著長音兒喊道;“美枝呀,你看看都怪姐,怎麼早沒看見你,把你也給惹得傷心了不是,這村裏誰不知道你家那喬老二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窩囊人兒,現在癱在炕上起不來,全家生計都靠在你一個人身上,我聽說你家那田也被大水衝的隻剩一堆沙子了,如今想想好歹我還有個窩,有個能用的男人,實在不行我們就搬到村東頭的老宅去,可你說說你這還大著肚子今後能不能活都是一回事了,不過說來你家喬二別看癱在床上,到底你這肚子還真是爭氣,我就是可憐你……”吳美枝被喬桂花一通羞辱氣得心裏冒火,一把將喬桂花狠狠推了個趔趄,大聲罵道;“嘴賤的長舌婦,給你個好臉兒還上房了”話不待說完,又打了喬桂花實實在在一巴掌,喬桂花隻覺得兩眼冒星,再一看吳美枝兩眼放出寒光,好似要吃人一般,霎時嚇得喬桂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喘了。婆婆廟的姑婆披散著頭發,臉上紋著獨特的麵紋拄著桃木拐緩緩而出,靛青色的圓點布滿姑婆的雙頰與額頭,呈倒立狀的萬字符印在鼻翼兩側,鴨血色的雙唇分分合合的發出鬼魅一般細碎聲響,人們虔誠的望著姑婆,等待她與天神之間的召喚。“安歇吧神靈!讓這些可憐的信徒獲得重生……”男人女人們匍匐在地雙手交叉拍打著土地以示自己的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