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頭蘿卜蜜蜜甜

封麵故事

作者:顏歌

青頭蘿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過年——把這句話在嘴裏唱幾遍,又把臘梅花在瓶子裏插幾枝,平原上也就到了春節時候。媽媽切一切風好的臘肉,爸爸撈一撈洗澡的泡菜,窗戶外麵就劈裏啪啦響起了鞭炮。娃娃走得再遠也要回家來,一串鑰匙始終掛著最老的那一把,推開門,爸爸問我:“女兒,想吃啥?”

我說:“想吃白水菜!”

在別人家裏是不容易吃到這個的,更不用說館子了:清湯寡水的怎麼拿得出手!不然用米湯煮,不然用雞湯煮,不然勾一汪芡,總要弄點花樣——隻有自家的人才會卷起袖子來煮一碗清清甜甜的白水菜給你:嘩的一鍋白水裏,煮下白蘿卜,煮下紅蘿卜,不然就煮下青菜腦殼去,煮個十幾分鍾菜,再灑一撮毛毛鹽,正是說不出的潤人心田。

爸爸說我本來很討厭吃白水蘿卜,小時候,媽媽端起碗來攆得我滿院子跑,就是要喂我一口白蘿卜吃。他說硬是怪得很,以前你不喜歡吃的東西現在偏偏都愛吃了。他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那個時候,南瓜甜得齁,苦瓜苦得澀,雞蛋都腥臭腥臭的,白煮的蘿卜更是水垮垮的,不知道哪點好吃!

“是不是現在的東西味道都改良了,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我說。

爸爸說:“你找些話來說。來,我給你打個蘸蘸!”

爸爸打得紅油蘸蘸真是一絕,他說是因為家裏的紅油都是海椒麵現磨現熬的。也是混了好多年,我這才成了一個大人,可以正兒八經地吃紅油蘸水了——小時候卻不行,小時候媽媽說這麼小的娃娃哪能吃海椒,最多打個醬油蘸蘸。

過去的很多年裏,小娃娃們逢年都不能上桌子吃飯。我們一群堂兄弟表姊妹就湊一張小桌子,一人一雙筷子一個碗,假老練地夾一下這個菜又撚一下那個菜。當然,總是有姨爹姨媽要來逗我們耍。有一年,六姨爹走過來,端了一個紅燦燦的海椒碟子:“來!你們哪個敢拿蘿卜蘸這個吃?朝天辣哦!”

哥哥姐姐們都麵麵相覷,我最小卻偏偏喜歡繃勁仗,就說:“我要吃!”

姨爹說:“還是幺妹最能幹!來!吃一個!吃一個就是小英雄!”

於是小英雄就撚了一塊白水蘿卜,蘸著筷子尖尖朝紅油碟子裏點了一點,再把這個新奇的物件吃到嘴巴裏去。

朝天辣果然不一般,一辣就辣得底朝天。“轟”的一聲,舌頭也麻了,耳朵也霧了,眼睛裏更是包滿了眼淚花。哥哥姐姐們笑成了一團。“再吃一個!再吃一個是英雄,不吃就是狗熊!”哥哥起哄。

“來!幺妹,再吃一個嘛?”六姨爹也興致盎然地把海椒碟子遞過來。

結果小幺妹真的是想要當英雄啊,想得發了慌的不要命。那一天,大年初三或者初四,小幺妹5歲或者6歲,一口氣吃了整整10坨蘸了朝天椒的白蘿卜,一戰成名天下知。

“嗨!這女子硬是會吃海椒哦!”我們全家人都後知後覺地感歎——會吃海椒,就算是長大了,也就學會了吃苦瓜的苦,南瓜的甜,雞蛋的香,以及白水煮菜的本色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