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盧默會這樣說,李林學彈鋼琴還不到三個月,技巧卻已與他不相上下,這種進步速度,足以讓無數大師為之汗顏。
李林仿佛天生有著捕捉音符的天賦,相同的曲子,他隻要彈過一遍,就絕不會再看曲譜;他的指法就像經過計算一般精確無比,無論多麼複雜的旋律,在他的指端,都會變得溫順無比。
然而,在盧默看來,李林並不是一個合格的鋼琴師——他的琴聲中沒有靈魂。
“你在彈琴的時候,會想些什麼?”盧默問道。
“什麼也不想。”李林答道。
“這就是了……你的琴聲裏沒有情緒。”盧默說道:“你知道我聽你彈琴時是什麼感覺嗎?我聽不到熱情,聽不到悲傷,也聽不到憤怒……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殺手站在我的麵前,不,或許說一把刀架在脖子上更準確些……”
“……琴聲也有情緒?”
“當然有。人之所以發明音樂,不正是為了傳遞情緒嗎?”
“除了能讓我的頭不那麼痛,我想不出它還有什麼用處。”李林說著坐起身來,從懷裏掏出一個藥瓶,倒出幾片藥,就著烈酒吞了下去。
“好吧,這也算個用處。”盧默無奈的搖著頭,這已經不是他和李林第一次談論這個話題了,不過李林對於音樂擁有靈魂的說法始終嗤之以鼻,一次兩次,盧默還曾感到憤怒,說得多了,他也覺得有些沒趣。
“快到海馬星係了,你有什麼打算?”盧默問道。
“暫時還沒有,你也知道,我不缺錢。”
“人生不能用金錢來衡量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說,你有沒有興趣繼續學習鋼琴?你的天賦很好,浪費了實在可惜。”
“我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可惜虛擬空間停運了,否則的話,你倒是可以選擇自學。”
“我聽說了,這幾天所有船客都在議論這件事。”
“照我說,這一定是個陰謀。”
“就算是,你又能怎樣?”
“算了,不說這些……你寫這首曲子的時候,在想什麼?”
“什麼也沒想。”
“你認為我會相信?”
“……在你看來,死亡是什麼?”
“嗬嗬,我發現你終於有點兒藝術家的覺悟了。”盧默興奮起來。
“哦,什麼意思?”李林好奇的問。
“藝術家與普通人的區別就在於,他們更熱衷於思考死亡的意義。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一定陷身在他的藝術世界中難以自拔,但是極端的追求藝術,必然導致脫離現實。而脫離現實的結果是無法麵對現實。藝術家往往比常人更加清醒,他們更傾向於站在神的立場上審視生活。他們不相信那些故弄玄虛的語言,不盲從於任何的‘正義規則’,因而活的更加痛苦,這時,他們就會思考死亡……”
“因為畏懼生活,所以思考死的意義?”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我可不是什麼藝術家,”李林笑著站起身向鋼琴走去:“我是商人,我的字典裏隻有公平和交易,生存也好、死亡也好,都是交易的籌碼罷了。”
“這個說法很市儈。”
“但也很實際。”李林說道:“你不是說音樂都有靈魂嗎,我之所以寫這首曲子,就是想嚐嚐操控別人命運的滋味。”
“結果呢?”
“很糟糕。”李林輕輕敲著八十八號琴鍵,說道:“除了結尾,沒有什麼是我能夠掌控的。”
“這讓我想起一句話——‘自殺是反抗命運的唯一手段’,”盧默說道:“人能把握的隻有自己的死亡,這麼說更直白吧?”
“不一定吧,”李林反駁道:“有些人連自殺的權利都沒有呢。”
“你錯了。自殺隻存在於精神上,當一個人開始否定自己的存在,他是否走出最後一步,結果都是一樣的。”
李林沒有繼續爭論下去,因為他無法反駁,他閉上眼,開始彈奏起來……
“精彩。”盧默倒了一杯酒,遞給李林,問道:“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無窮動。”李林隨口答道。
“我沒問你體裁,我說的是曲子本身的名字。”
“叫什麼很重要嗎?”
“當然。”盧默肯定的說:“這是我第一次從你的演奏中聽到了靈魂,每個有靈魂的曲子都該有自己的名字。”
“看來,所謂的靈魂,都取決於立場啊……”李林喝了口酒,說道:“至於名字,就叫它‘死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