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詭諸被安置在思祖堂居住。是日早晨起來盥洗之後,來到宮門之外。看那對麵的鄂山,在晨曦中顯出美麗的山色,俯瞰之下比那晉都絳城遠處的絳山並不遜色。而更為清新的是腳下的鄂河,宛如一條金色的絛帶鋪展開來,小橋淩波,野渡船橫,兩岸白沙閃爍,草地泛黃,楊柳嫩青,杜鵑鳴啼,黃鶯劃空,也是絳城所沒有的春色。此時,他想起思祖堂左首書房書桌上綾絹上的兩首詩,分明是寫給屈地的孟春季節。一首是:
山色青嵐景物佳,
暖烘回雁起平沙,
嶺上漸覺花供眼,
陌旁依稀草吐芽。
岸邊柳黃未藏鴉,
尋芳趁步到山家,
壟頭幾樹冬梅落,
紅杏枝頭未著花。
一首是:
每日酒坊醉夢中,
不知城外新季濃,
杏花初落疏疏雨,
楊柳輕搖淡淡風。
小橋野渡綠蔭濃,
鄂河川裏飄酒香,
行人入得神仙地,
可知奴在第幾重?”
麵對眼前的詩境,想那寫出的詩意,太子詭諸覺得此詩當是出自不凡之手。寫盡孟春之景,卻不見一個“春”字;讀來滿是春的氣息,卻是耳目感官感知到的;動靜色味人物花鳥山水就在你的身邊,讓你沒有幹澀的感覺。他突然想到狐突的女兒戎子,尚或是她書寫,那真是不敢小瞧。說著轉身回到思祖堂,展開那卷綾絹,仔細讀看。隻見詩句用晉國宮廷書法所寫,字字雋秀,行行整齊,著墨均勻,蒼勁有力。再細讀一遍,卻又有一番感覺。心裏卻想,你寫的是孟春,此時已是仲春,我便要回你仲春一首,看我勝你一籌。於是把綾絹往開裏展了一展,提起筆來,飽蘸硯墨,也用晉國書體寫下一首詩。詩曰:
先自春光似濃酒,
時聽燕語透簾籠,
小橋楊柳飄香絮,
岸上緋桃散落紅。
黃鶯漸老蝶飛來,
春歸難覓恨無窮,
侵階草色迷朝雨,
滿地梨花逐曉風。
太子詭諸寫罷,右手持筆,左手把著白綾,得意的讀了起來。心想,我隻從你孟春之詩中提煉出一個“春”字,便把仲春寫了出來。且看你服也不服。
恰在此時,門外有人問安:“太子可曾盥洗完畢,狐偃向你請安!”原來狐偃受父親之托,帶著戎子前來拜見太子,要帶太子一起到屈地各地進行視察。
詭諸一邊急忙回道:“請進!”一邊忙不迭的放下筆和綾絹。
狐偃與戎子先後踏進門來,一個跪安,一個道了個萬福,問禮說:“給太子請安!”
詭諸便說:“二位免禮!”
接著狐偃向詭諸自我介紹說:“鄙人便是狐酋長狐突之子狐偃。”接著,把戎子介紹給詭諸說:“這位女子便是鄙人小妹狐姬,狐戎子。”戎子上前低頭微微含笑說:“小女有禮了!”
詭諸看戎子時,卻一時對戎子的美麗動人有點神魂顛倒。看戎子:水剪雙眸,花生丹臉,雲鬢輕梳蟬翼,娥眉淡拂春山,朱唇如夭桃,皓齒似白玉。再看身段,苗條勻稱,阿娜嫋嫋,腰縛寬帶,腳蹬雲靴,透出敏捷利落之態。其意態自然,迥出倫輩,猶如織女下瑤台,渾似嫦娥離月殿。確是賈氏非比,齊薑稍遜。詭諸看得發呆,戎子很是羞怯,而狐偃又不好意思點破。恰在這時,詭諸剛剛放下的綾絹從桌子上滑了下來。狐偃急忙彎腰撿起時,戎子卻見續寫有新詩墨跡未幹。戎子料是太子所寫,就問:“太子寶跡可允小妾一覽,以開眼界”。
詭諸正是想要讓狐偃和戎子一看,以顯其才。就說:“本人今晨閑來塗鴉,有辱耳目。”接著又問,“前兩首詩可是誰人大筆,其作不凡啊!”
戎子急忙一揖說:“休要謬誇,此乃小妾前些日子所作,還請太子多多指點。”說時,戎子一目把詭諸的詩掃了一遍,隨即說:“太子之詩把仲春寫的盡致,卻也把春歸之意點在末句。卻是春風送春歸了。”說罷,戎子自吟一首,卻是:
“春日春風有時好,
春日春風有時惡,
不得春風花不開,
花開又被風吹落。”吟完,戎子說:“太子,看來還是春風送春歸了?”
詭諸說,:“也不盡然,春雨也可斷春。”說著吟出一首:“雨前初見花間蕊,
雨後全無葉底花,
蜂蝶紛紛過牆去,
卻疑春色在鄰家。”
戎子接著吟一首:
“三月柳花輕複散,
飄揚澹蕩送春歸;
此花本是無情物,
有向東來有向西。”吟完,戎子說:“春歸也有柳絮功勞。”
“花正開時當三月,
蝴蝶飛來忙劫劫。
采將春色向天涯,
行人路上添淒切。”太子詭諸此時興奮不已,吟罷此詩便高聲嚷嚷說:“蝴蝶送春最為有情”。他認為他的這首春歸詩便是再無可續了。
豈料,戎子接口吟道:
“杜鵑叫得春歸去,
吻邊啼血尚猶存。
庭院日長空悄悄,
叫人生怕到黃昏。”戎子也到了得意處,全忘了什麼顧忌。吟罷高興的說:“就讓杜鵑把春送走吧!”
狐偃也是樂在其中,見二人詩興猶濃,隻怕沒完沒了的比試下去。便說:“罷,罷。
春來春去九十天,
三春過後春自歸,
非風非雨俱皆非,
風雨不來春亦歸。
腮邊紅退青梅小,
口角黃消乳燕飛,
槽頭雛駒添新草,
塬上良馬又增肥。”狐偃也吟了一首而和之。吟完詩,哈哈大笑,說:“春詩到此為止。今日作詩吟春,兩人各有佳句。才子佳人,初次交鋒,旗鼓相當。哈哈哈哈,還是讓我們快快用餐,用餐之後,卻要到塬上去追春天,請太子視察今春以來增肥了的數千馬匹。太子,這樣安排可好?”
詭諸答道:“好好。”說時去看戎子,卻與戎子眼神相對,兩人會意的笑了一笑,全沒了起初的拘謹。隻是詭諸心喜:“好一個利嘴利舌,思維敏捷的小女子。”
戎子到此時,才把詭諸細細的品了一遍。隻見詭諸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言語成文章,胸中有才華,心裏也是歡喜。隻是在想:“初來屈地,便持貴甚傲,此一對詩,便讓你不要‘來到山中不識虎,猴子妄自當大王’。”
說罷,戎子在前,太子、狐偃緊隨,三人說說笑笑的前去與裏克等人一起用餐。
餐桌上,自然是葷素俱全,佳肴美味。這些詭諸並不在意。隻是那幾杯紅酒喝下去讓他心暢意舒,精神清爽。心想,“這可是裏克提到的葡桃酒?確實是上好佳釀。”隻是礙於麵子,席間未敢發問細究。
餐罷,裏克及狐突把詭諸送出宮城,目送詭諸坐上輦車,與狐偃、戎子等一起到北塬視察。隻見,隊伍齊整,旗幟獵獵,狐偃騎馬在輦車之右,戎子等在車後緊隨,向北塬行去。
在東寨村前,人們伏地跪拜迎接,人人口中高呼:“太子吉祥!太子吉祥!”詭諸一陣歡喜。豈料車隊過後,人們一起向戎子湧去,熱烈地問候,有的說:“戎子千金近日可好?怎的幾天不見到村上來?”有的說:“俺的葡桃酒醇的透亮,可有時間來家品上幾口?”詭諸隔著車窗回頭看時,隻見戎子喜笑顏開,口中連連說:“謝謝父老,謝謝父老!”忙不迭的雙手握拳在馬背上向百姓們致意。詭諸見此情景,心裏想:原聽裏克在朝中說戎子如何受到百姓愛戴,隻是不信。今日一見,方信為真。這時他看戎子,紅撲撲的臉上掛著汗水珠兒,猶如雨後荷花,嬌嫩妖豔。不覺的點起頭來,暗暗想:日後吾執朝政,戎子倒可以為我籠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