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媽撩起衣角擦眼淚,然後開始做年飯,兩個人配合得非常默契。
一個油桶般大小的煤爐子,其實就是油桶改裝的,上麵有個能轉動的蓋子,打好的燒餅先在蓋子上預熱,然後放入爐內壁烘烤,不一會兒出來的就是又香又脆的燒餅。
張媽媽說:“不論是肉夾饃還是花幹、菜夾饃的,離不了的就是這一套家夥事。”
而這東西在大城市幾乎見不到,北京有推著大爐子賣烤紅薯的,卻不見這麼打餅的,大熊趁著熱乎勁,拿起燒餅大嚼起來,山東老家也是燒餅著名,每次回家,媽媽也會給他現做熱乎乎的燒餅。他想,這真是緣分。
張媽媽慈愛地笑說:“瞧這個吃相!”
大熊憨憨說:“打小就這樣啊,您不記得了,吃鍋盔小了不行,一定要比鍋蓋大,吃麵條也是,碗小了不得勁。”
吃完年飯,大熊打了滿滿一大盆水給張媽媽泡腳。
他蹲在地上,一邊給老人搓洗一邊講小時候的事:“那時候的冬天好像比現在冷,我總是早早上chuang把被子暖熱,日子過得可真快,轉眼十幾年就過了。再等一兩年,等兒子在北京買了房就把您老接過去,北京有暖氣,如果還嫌冷,就讓您的大胖孫子給暖著。”
張媽媽笑得非常幸福,臉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來。
說完了小時候的事,大熊又說北京的新鮮事,母子二人親熱地說個沒完,然後一起看聯歡晚會,電視裏有個漂亮姑娘,張媽媽說:“我兒媳婦,就要照這個樣子找!”大熊嬉皮笑臉說:“媳婦可以有很多,娘隻有一個,既然我娘說了,那就全都照這個樣子找。”
張媽媽哈哈笑。兩人度過了一個愉快溫暖的除夕。
夜裏,大熊睡張超的房間,房間裏掛著張超的照片,還擺著一個大書櫃,張超中學時代的書本依然保留著,整整齊齊碼在書櫃裏,在一個大筆記本裏,有中學畢業的留言,看到這些,大熊仿佛回到自己的中學時代。在第三個抽屜裏,大熊果然找到了存折。頓時,他渾身發麻,然而又不是恐懼,隻是深深的感動,他歎了一口氣,這二十萬,他一分都不會動,全部用於張媽媽養老。
躺在床上,大熊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一切都因為那一次采訪……
恍恍惚惚的,快到淩晨才合眼,一合眼就夢見菡萏,菡萏依然是那樣神采飛揚,她看見大熊,微微吃了一驚,說:“幾天不見,你怎麼模樣都變了呢!滿麵都是陰騭紋,不得了啊,必定做了積德的大好事。”
大熊愕然說:“沒有做什麼啊?我的麵相怎麼會變?有鏡子沒有,快給我照照。”
菡萏說:“我教你看相吧,人的麵相有清、古、奇、秀之分。這四種相貌主要以科名星和陰騭紋為主去辨別,科名星在十三歲到三十九歲這段時間隨時都可以看到,陰騭紋,在十九歲到四十六歲這段時間也可隨時看見。陰騭紋和科名星這兩樣都俱備的話,將來會成為人物,能夠得到其中一樣,也會富貴。”
大熊問:“什麼叫科名星,陰騭紋?”
菡萏說:“科名星顯現在印堂和眉彩之間,有時會出現,有時又隱藏不現,形狀有時像鋼針,有時如小球,是一種紅光紫氣。在喝酒之後和發怒時容易看見,陰騭紋出現在眼角之處,遇到陰天或下雨天便能看見,像三股叉的樣子。有科名星者,少年時就會發達榮耀,有陰騭紋者,發跡的時間要晚一些。”
大熊憨憨說:“真的啊?”
菡萏笑,不再理他。她開始鼓搗自己的那些事,一桌子瓶瓶罐罐的,有蓮花、荷葉,不知她在調製什麼。大熊死纏亂打,問她,什麼叫阿賴耶識?
菡萏說:“這個問題可複雜了,就是你的第八意識啊,含藏著你無始以來的所有信息,並且無時無刻不在影響你的現在、未來,你的思維方式和選擇標準,喜歡誰、討厭誰,乃至出門之前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這樣細枝末節、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都和第八意識的引導有關。”
大熊聽得似是而非。
菡萏說:“現在大多數人的一生,基本上都是圍繞著賺錢、享樂而展開的。要知道:吃苦就是了苦,享福就是消福。一個人的福報好比銀行的存款,如果隻取不存,就會有透支的時候。如果不培福報,隻知道享樂,當福報享盡,災難必然會接踵而來,命終還會墮入惡道。”
大熊說:“這話我倒聽得明白。”
大熊還想套近乎,但無論怎樣,菡萏不再開口。一覺醒來,惋惜無比。
大年初二,詩人、小辣椒、胖子來了,屋子裏一下非常熱鬧,張媽媽仿佛年輕了幾歲,忙前忙後給大家準備好吃的。
大熊問:“詩人,你怎麼不把女朋友帶來?”
詩人說:“吹了。”
大熊說:“嘿,不是都要結婚了嗎?”
小辣椒說:“詩歌之美,在於煽動男女出軌,這下好了,遭報應了。”
詩人辯解說:“什麼嘛,我從來喜歡的都是小辣椒!她一天不嫁,我就一天不娶。黎巴嫩詩人紀伯論曾經說過,一個偉大的人有兩顆心:一顆心流血;一顆心包容。法國著名詩人雨果說過:世界上最寬闊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寬闊的是人的胸懷。小辣椒不喜歡哥,哥還可以死等嘛,是不是?”
詩人文縐縐地耍貧嘴把大家都逗笑了,大熊帶過來的兩株牡丹開得正好,家裏歡聲笑語,這才像個過年的樣子。
大熊給趙明達打電話,趙明達和培培都還在山裏,他們約好初三早晨見麵,然後一起去找菡萏,一起去拜訪南山法師。
(三)
菡萏又坐在鬆樹下撫琴。
古琴的聲音是讓人迷戀的,泛音輕靈,散音渾厚,按音或舒緩或激越。注、揉、吟的指法,讓人體驗到餘韻嫋嫋、象外之致的味道,就好象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且實且虛,繚繞而去,又仿佛中國畫中的水墨煙雲,它會浸潤你的心,但一切又似乎是淡淡的,它會停在那裏,不時地從你心裏浮上來,飄散,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