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園就是個江湖,淩晨四點半,神秘的潘家園“鬼市”早已被淘寶人的喧囂占據。昏暗的燈光、斑駁的樹影、攢動的人頭,就像電影中倒賣軍火、販賣人口的情景。間或一輛車駛過,照亮了路邊的模糊臉孔,一明一滅之間,宛若鬼影。
說起“鬼市”還要追溯到清末,當時有些達官顯貴家道中落,便偷拿了家中的古玩站街變賣,畢竟這是件有shi身份的事,隻能選在淩晨三四點打著燈籠交易。還有些來路不明的物件,多半是盜墓賊挖出來的,大多隻能賤價出售。
如今,躲躲藏藏、掩人耳目的現象已不複存在,熙熙攘攘、比肩接踵的人群中不乏“行家”,他們個個二目圓睜、炯炯放光,直奔著那些贗品就去了……
天天都是愚人節。
趙明達覺得好笑:群眾的眼睛不是雪亮的,是“閃亮”的,再往損了形容那就是“賊亮”的,稍一激動就迸發出貪婪的光芒,甚至明知贗品十有八九,也總有許多人心懷僥幸期待“芝麻開門”,明月幾時有,自己抬頭瞅。
趙明達博學儒雅,臉上掛滿長期威嚴才有可能養成的極度自信,玩了多年古董,除了財大氣粗外,也養出一種對勝負無所謂的心態。他喜歡在自己的玉器古玩店裏與朋友們喝茶,店麵寬敞豪華,前麵珍寶琳琅,後麵有雅座可休息、聊天。
與往常一樣,趙明達又邀請一幫哥們喝茶。
豬頭三說:“我他媽真是黑瞎子敲門,熊到家了,就晚了一步,寶貝被前麵那孫子買走了,在安徽一農民的老宅子裏,尋得一隻快散了架的破櫃子,櫃子裏有一隻永樂的青花玉壺春,孫子!就是天天吃魚翅撈飯,吃一碗倒一碗,那也夠他們家三代人糟踐的……”。
趙明達就笑,頗有些超凡脫俗,不要那麼小人常戚戚。玩收藏有樂趣啊,有很多跟價錢無關的樂趣,是智力上的挑戰。基本上,他們這幫圈子裏的朋友,每個人都聽過無數的故事,也都親身經曆過無數故事。有的十年前花五塊錢買回來一隻碗,現在五百萬都不賣,也有的花五十萬買一隻碗,回來用洗滌靈、龍安84消毒液一通使用就傻了眼,五十塊都不值。人人都撿過漏,人人也都打過眼,但沒什麼比這一行更能吸引人。
這些故事攙雜著想象在潘家園生根發芽,枝繁葉茂。為了撿漏,為了防止打眼,很多人練就了一身屠龍之技,為生命中遇見龍的那一刻而終生磨刀霍霍。
店裏的生意不錯,嬌豔欲滴的女店長伸出嫩藕一樣的胳膊,換著花樣往手臂上戴翠鐲子、翠戒指什麼的,最後她會固定在幾個類似佛教“手印”的姿勢上。意誌稍微薄弱一點兒的人,手裏要是沒有個托盤接著,眼珠子都會掉出來。美人是真,但這些東西沒什麼正經玩意,不是B貨、就是C貨,當然也不是一件好東西都沒有,都在後麵藏著呢。
豬頭三曖mei地笑:“你老兄是賣貨還是賣人啊?”
趙明達端起茶壺往豬頭三的杯子裏添水,仿佛沒聽見那句話,心裏卻想:這傻叉狗肉上不了正席,讀十個博士都改不了一身俗氣。
趙明達自信自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能弱能強。不動如山嶽,難測如陰陽;無窮如天地,充實如太倉。所以他賺到了大錢,有足夠的資本笑傲江湖。隻是……美中不足的是妻子十幾年前過世了。那時候,他還不到四十歲,一頭黑發在幾天裏全白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夫妻感情有多深。
直到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經常對著她的遺相,一遍遍低聲呼喚。“絲桐,絲桐。”隨即自己又苦笑解嘲:但得琴中趣,何勞弦上音。
絲桐活著的時候,他窮,但她總有辦法把日子過得充滿了激情和歡喜。絲桐伶俐聰慧,為人低調,絲桐一身隱逸之氣,絲桐如何美?她穿著粗布衣服也卓爾不群。
他們的婚姻如同冰裂紋,她的離世,恰似出窯時突然微妙的暴裂,卻成全了那份獨一無二的美。後來,他又有了女人,隻是再也不會有妻子。
他的清高,他的操守,令他在古玩收藏這個圈子裏,有良好的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