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佳嬪的死訊傳至養心殿,得知消息的皇帝立時悲痛得肝腸寸斷,嘔心抽腸,他無力地坐在龍椅上,喉中時不時發出荷荷的哽咽聲,那副哀苦的模樣宛如失去了心頭明珠似的。
摩珂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激動地言辭道:“皇根城上,天子腳下,竟會發生這等命案,這個常貴人簡直是目無王法,沒有良心,想她生病的這些日子,佳主子對她何其關照,沒想到最後還是被這個喪心病狂的瘋狗咬死了,皇上,您一定為佳嬪娘娘報仇,讓這個瘋婦血債血償!”
皇帝泫然欲泣,卻又死死忍住眼淚:“成諤,在場的其他宮人怎麼說?”
成諤道:“奴才問了所有的目擊者,她們的陳述與摩珂講的幾乎一致,都說常貴人和佳嬪先是發生了爭執,之後兩人又開始激烈推搡,最後佳嬪娘娘一個踉蹌,不慎撞石身亡。”
聽了成諤的話,皇帝變得激怒不已,滿臉漲得血紅,他用著憎恨地語氣道:“朕曾念赫舍裏氏失智,饒其性命,幽居深宮,不曾想朕的寬容竟釀成今日慘禍,倘若事先知曉佳嬪會命喪其手,那日靜妃小產時,就該把她廢居冷宮,永不見天日。佳嬪,朕對不起你,朕對不起你!是朕的仁慈害死了你!不過你放心,朕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摩珂見皇帝殺心已起,忙擦幹臉上的淚水,淒然道:“奴婢代亡主謝皇上隆恩。”
皇帝的命令宛如晴空春雷,轟隆的震撼著殿中所有人,他取下牆上的尚方劍,擲於地上:“成諤,令頤齡用此劍斬下赫舍裏氏的頭顱,朕要用瘋婦的腦袋祭奠佳嬪!”
成諤戰戰兢兢道:“皇上,內廷不宜出現刀劍血光,況且常貴人乃是嬪妃,斬首的死法未免又失天家體麵,還請皇上三思。”
此時的皇帝哪還能聽得進勸告,急不可耐道:“她也配體麵?在朕的心裏,她就是殺吾子,殺寵妾的破落賤人!別廢話了,趕緊去辦!”
成諤輕歎一口氣:“奴才遵旨。”
晚風頻頻刮起,院中十數盆燕草修葉被吹的亂舞如碧蛇,阿木爾穿著淺白色衣衫,芊芊的身姿在呼嘯的狂風顯得格外柔弱,她緊緊地倚在朱漆紅柱下,望著卷有微塵的漩渦,心裏不禁覺得陣陣發毛。
“不好了妹妹,出大事了!”且見祥妃正火急火燎地跑進院中。
阿木爾神色一緊,迎上前道:“姐姐何事驚慌?”
祥妃扶住阿木爾的手臂,鄭重道:“常貴人與佳嬪發生爭執,不慎將其推倒斃命,皇上聽到消息後龍顏大怒,現在已派頤齡去取常貴人的項上人頭!”
阿木爾大驚失色:“什麼!不行,姐姐不能死,咱們這便去永壽宮救她!”
佩兒阻攔道:“娘娘,公然抗旨乃是大罪,不如咱們先把實情通稟皇上,懇請他收回成命。”
阿木爾一把拉開麵前的佩兒:“來不及了,待求得皇上,姐姐就已命喪劍下!”說罷,便匆匆地朝鍾粹門奔去。
祥妃見狀,急得直跺腳:“唉呀,這可怎麼辦呀,頤齡素來囂張跋扈,未必會給靜妃幾分薄麵,萬一鬧急眼了,說不定二人都有性命之憂。唉,罷了罷了,本宮豁出去了,妹妹,等等我,本宮陪你一道攔旨!”
頤齡等人氣勢洶洶的趕到永壽宮,成諤上前推了推殿門,發現門已上栓,他本就可憐敏珈,這下正好能尋個由頭拖延時間:“看來常貴人知道我等會來,一早便把殿門給鎖了,大人,要不等咱家去敬事房要來鑰匙後再行事?”
頤齡晃了晃手裏的尚方劍,用著不容商量的口吻道:“本官肩負聖諭,不敢拖延怠慢,若等公公歸來,皇上豈不是得多焦愁幾個時辰?來人哪,給我把門撞開,我倒要看看這常貴人能躲多久。”
暮霞沉沉,天際細月如鉤,枝上的烏鴉被外頭的撞門聲所驚走,敏珈寂然地望著愈墜愈濃的天空,心頭騰起一抹傷感和自憫:“紫禁蒼穹,為何會有妖氛吹祟?九五之尊,為何要受奸妃擺布?嗬,這世道真是諷刺的很哪!額娘,女兒怕是等不到撥亂反正的那一刻了,我現在能做的,便是帶著家門的傲氣與清白趕赴黃泉,與您陰間相伴,遠離是非。”
綴滿火花的多頭燭台被輕輕地推倒,灼人的焰舌迅速地點燃窗邊的櫻花青冰纏枝寶羅帷幔,身著妃位朝服的敏珈,泰然自若地坐上殿中的紫檀描金芍藥紋香椅,莊重的等待死神的降臨。
火光中,煙霾後,傳出幾句擲地有聲的倩音:“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塵世不留我,吾又何眷顧,隻望它朝輪回時,不入無情帝王宮。”
中使傳宣急召侍,乾清宮畔月籠紗。
龍顏一怒娥眉死,禦劍封還帶血花。
——悼赫舍裏·敏珈
阿木爾趕來時,熊熊烈焰已與天際殘霞一色,騰起黑煙宛如躍起撲食的饕餮,走進看似是正張著血盆大口襲來。呼嘯而過的晚風裏乘載著現場各種嘈雜的聲響,諸如木梁燃燒發出的嘎巴聲,宮人緊張的哭喊聲,傾盆倒罐的滅火聲,這一刻,所有的慘狀都盡收阿木爾的眼底與耳畔,同時也將她那緊張的心境摧殘得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