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袖女天香(1 / 3)

袖女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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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人

【楔子】

柔軟的織金絨棉絮錦裏,裹著一個如水晶般剔透嬌小的女孩。隻是十二三歲的身量,卻配了張老態龍鍾的臉,皺紋深深,如一池被吹皺的春水。此時她一麵咳嗽,一麵溫柔地望著床邊一個木雕。

“我這一生,隻愛過一個人。我永遠記得幾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從橋的那一端朝我走來。我世界裏所有的星星都在刹那亮了,他就仿佛……仿佛光一樣。”

她的模樣甚是甜蜜,反複回憶的那一段時光,如一壇窖藏美酒般香醇不膩。床邊那個木雕,雕畫精細,連神態也恍若真人,依稀能看出是一個清秀男子。

“我這一生,也隻恨過一個人。我恨不得他死,卻更希望他能生不如死。”老婦人的雙眸刹那恨意翻滾,又虛弱地咳嗽了幾聲,顫抖地從枕邊取出一個盒子,裏頭沉甸甸的滿是骨灰。

“隻是到了最後,我卻已分不清我到底是愛他還是恨他。”癡迷地抱著骨灰盒,話卻是對著雕像說的。

案上的蠟燭終於燃盡,而屋內再不複咳嗽連連。時光如一汪沉靜的水,沉澱了一場做了半生的夢。

【一】

五十年前。

綠楊芳草長亭路,一個看上去僅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捏了一條柳枝,恨意地抽打石欄。從她的角度望去,剛好可見亭中央站著的一對男女。男子瀟灑不羈,而對麵女子顯然頗拘謹,顯得一張好看的臉蛋兒更有番別樣風味。

過了片刻,女子說了些什麼,男子剛欲挽留,她便匆匆跑開了。小女孩也來了精神,望著遠處男子不舍的樣子又是欣喜又是失落。隻一會兒,身後小路上便響起一連串的腳步。那個起先與男子說話的女子小跑著趕了來,氣喘籲籲。

“都按著你的話去說的,臨走前他一直問我的名字,我說有緣自會相告。”女子順了順氣,接著一五一十地將先前發生的所有都說給女孩聽。女孩聽著聽著,小小的拳頭不由得捏得發白。

“很好,接下來我要你隔上個三日,再與他不經意地相遇。那時你便可告知他你的名字了。”女孩揮了揮柳條,那個女子便應聲退下。而遠處亭中的男子,卻依舊望著湖麵沉思。

女孩恨恨地盯著那個方向,而那張熟悉的臉仍一如初見般好看。

她叫石天香,父皇取這個名字時,是希望她能做一個國色天香的小公主。她生得也確確實實嬌嫩如花,隻是身子長到十二歲那年就停住了。如今雖是碧玉年華,看上去卻依舊是個小女孩。而先前那個女子,不過是她一個好看些的侍女,名叫阮心竹。

石天香望著遠處的男子,不覺間將柳枝寸寸捏斷。她小小的麵龐上是與模樣極度不符的仇恨,依舊稚氣的眼睛裏逐漸浮上一層水光。

“段星河,我要你也嚐試一下被至愛之人辜負背叛的滋味!”聲音恨切,而遠處的男子卻顯然並不知情,伸了個懶腰,終遺憾地離去。

她知道他喜歡怎樣的女子,她更知道怎樣討他的歡心。她要阮心竹一步步取得他的信任他的心,再狠狠地將他拋棄,一如從前的他對她那樣。

三日後,阮心竹便來複命。

“果然如公主所料,他見了奴婢歡喜得不得了,甚至一再邀請奴婢去他府上。”阮心竹伏在地上,謙卑恭順地說道。

她跟前那個小小的女孩卻是麵無表情地玩弄著指甲,直到跪得她腿都幾乎失去知覺時才突然問道:“你確定他是真的心動?”

阮心竹想也不想便點了點頭:“奴婢裝得真切,羞澀卻不失天真頑皮的樣子。並排走時,他時常偷偷看著奴婢。”

石天香依舊無任何表情,隻是淡淡地讓她退下。等四下都空了,石天香這才如回過神般癡癡地自語道:“當初你也會邊走邊看我,你也邀請過我到你府上。”

時光似仍停留在四年前,那年石天香剛滿十二歲,是帝王的掌上明珠。

初遇段星河,是在一座石橋上,偷跑出宮又迷路的她,正哭花著臉坐在橋上。那一刻隻覺天都塌了,她不敢和陌生人說話,更不敢讓人知道她是當朝公主。就那麼一直坐著,直到天空出現了星星。

也就在那時,十九歲的段星河奉命尋找公主,帶著一隊人馬,到了橋下疾步走來。

石天香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在看見段星河的那一刻忘記了哭也忘記了發怒。隻覺得他每靠近一分,頭頂的星星便亮了一點。而等他走至跟前時,她世界裏的所有星星都璀璨生輝。

她一生都不會忘記那一晚,他聲音輕柔,笑容如徐徐綻開的煙花。他說:“我帶你回家,好嗎?”

她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被他抱上馬。在那之前,她不知道何為愛一個人。在那之後,她依舊不知道,隻是滿心滿腦都是他,隻想著快快長大,可以做他的心上人。雖然那時她還太小太小,小到不會分析一個人的好壞。

石天香停下了回憶,垂頭看了看自己半大的身軀。父皇遍尋名醫,卻沒有人治得好她。她吃過數不清的藥,甚至還在夜深時扯自己的腿扯到痛哭。可是無論如何長大,身子卻始終隻有那麼點大,後來連父皇都不那麼喜歡她了。

她不但不能好好愛一個人,甚至還沒有被愛的可能。下人怕她躲她,背地裏誰沒有笑過她罵過她?都說她是公主不懂民間疾苦,但這個世界,又可曾公平待過她?

【二】

春日正好,皇上決定提前今年的狩獵。本已好些年未讓石天香跟去,今年卻破天荒準了她一起。石天香自己推測,大概父皇準備給她選駙馬了。她再如何不濟,好歹還是個公主,嫁不出去實在有損龍顏。

隨行的一眾人中,有阮心竹,也有禦前帶刀侍衛段星河。

上馬車時,石天香由於個子小,這車又不是往常專用的,跨了幾步也未跨上去。隨行的下人無不憐憫卻也幸災樂禍地望來,而離她最近的侍衛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抱她上車。

隻是這一切卻都未落進她眼裏,她眼裏隻有那個站在侍衛中的男子,他完完整整地看盡了她的醜態,非但未幫她,甚至還悄無聲息地向後退了一步。

心下一片冰涼,終咬著唇別過頭去。在他心裏,自己是洪水猛獸是怪物妖孽,自然要躲得遠遠才行。隻是,若沒有她這個怪物,他早已死在那個山洞中了。想到此,石天香不由得冷笑了片刻,默默讓湧出的那一星半點兒水光被風吹幹。

馬車顛簸了半日,終於到了遠離皇宮的皇家牧場。每年夏日,皇上都會來此狩獵,一留便是半個月。此次果然如她猜想,隨行的有好些個青年才俊。隻是他們大多愁眉苦臉,顯得頗為不情願。倒是侍女阮心竹,一直盯著其中一個看了又看。她依稀記得,阮心竹似乎說過喜歡一個什麼人來著,求她若是任務完成就準她同他一起。

而石天香也看見,段星河果然不時地往人群中尋找著阮心竹的身影。一切都照她希望的發展,隻是她心裏到底也還是有些難過的。

“公主,剛才段公子偷偷給奴婢遞字條,約奴婢晚上一起數星星。”身側傳來阮心竹的聲音,石天香側過身,盯著阮心竹俏麗的臉蛋兒,直看得她渾身不自在,這才收回目光。

“那就去吧,別忘記他喜歡什麼酒,要帶一壺過去,就說你也喜歡喝。還有我讓你背熟的他的喜好,都按著那些同他聊。”石天香吩咐完,似又想到了什麼問道,“你上次說的,你喜歡誰來著?”

阮心竹顯然一驚,扭捏地垂下頭,半晌才輕輕道:“他叫江尋,這次狩獵也跟來了。”

石天香點了點頭,將這個名字記了下來。她雖不關心其他男子,但也聽過這個名字,在皇上跟前,就段星河與這個江尋最為受重視。如果她沒猜錯,父皇應該也最想從這二人中擇一個做駙馬。

天很快便黑了下來,阮心竹奉命離去,她也悄悄跟在後麵。遠遠地,便看見段星河焦急地等待,月光灑了他滿身,照得他如一個月下仙人般出塵飄逸。他一看見阮心竹便開心地走來,等發現那壺酒時,更是興奮得手舞足蹈。

“阮姑娘,真沒想到我們竟還有如此多的共通之處。”段星河好看的臉上線條柔軟,顯然是發自內心的喜不自禁。“起先知曉姑娘在公主身邊當差,我還有些擔憂,現在看來姑娘非但未有任何古怪,還是我平生見過最善解人意,最好的人。”

段星河一口氣說了很多話,雙眸始終牢牢鎖定著阮心竹,而阮心竹在月光下的模樣也是美得出塵。站在樹後的石天香無聲地看完了全程,麻木地轉身往回走。段星河的樣子同四年前一個模樣,看得出他是真的開心啊。

四年前,也是來這片林子裏狩獵,那時他還會柔柔地喊她天香,他還會帶著她徹夜在林中騎馬,累了便躺在馬背上數星星。

某個夜晚,他們也是這樣偷溜出去,卻未想在林中迷了路。照理,皇家牧場走到哪兒都會有人,可他們卻意外闖進了林子最深處,還倒黴地一同跌入獵人布置的陷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