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趙期昌若涉嫌刺殺同僚,犯了這類官場大忌,就是十個趙期昌綁一起,彭黯也要一巴掌拍死。他拍不死,整個朝廷也會拍死趙期昌。
官員彼此鬥爭有著深厚曆史,可以見麵了鬥毆、謾罵,也可以把對方活活逼死,逼得家破人亡、妻女入教坊司淪為歌姬、軍妓。但刺殺手段是最大的忌諱,一樣是殺人,前者是在法律框架內用智謀、手段殺人;後者則是明目張膽的破壞秩序,暴力殺人。
秩序是保護手無寸鐵之人的,盡管他們的舌頭可以殺人。而破壞秩序的人,等於威脅到所有靠舌頭殺人者的安全,觸犯了他們最終的底線。
對於秩序的崇敬、看重,趙期昌比這個時代幾乎所有人都要看重。皇權不出縣城,這意味著縣城以外是人治大於法治;而這年頭的法治又是個什麼破東西?
生活在這樣的年代,哪怕在傳說中的洪武、永樂時期,他也將絲毫感覺不到安全感。沒有父輩可以遮風擋雨,他隻能走向暴力,擁抱暴力,依靠暴力來滿足一個人、生物最基本的需求:安全感。
從一開始的爭奪青州府新軍編製,到劉磐越幫越忙弄死孟尚義,趙期昌都不明白自己在忙活什麼。究竟是為了自己的地位,還是為了所謂的登萊係集體富貴?
彭黯的氣度如海不可測,而那眉宇間的自得、言舉中的自信不是假的,趙期昌已經感覺到彭黯似乎即將贏得滿堂彩。
離開中軍大堂,隱約察覺真相的趙期昌仿佛被抽去魂魄,陰沉沉又木然的回營,左手提著盔帶頭盔倒垂著浪蕩,盔纓撫過地麵。
夾在南北兩片山坡中的低窪營區裏,趙期昌下意識挺直脊背又鼓足氣,以審視、打量的眼神看著一名名崗哨、巡哨軍士,他的目光下一名名軍士也肅然而立。
營房,陳明心為趙期昌卸甲,卸甲之後渾身一輕,趙期昌忍不住感歎:“披甲兩年以來,頭一回這麼累,累的肩膀酸痛無力,累的手腳酥軟,累的不願動彈。”
他是真的累,穿盔甲一定要挺直腰板紮緊各處束甲繩、腰帶,否則甲的重量不能平均分攤到身軀上,那將十分的消耗體能並磨損關節。
陳明心握著布巾在水盆裏沾濕,一手拿著濕布,一手拿著幹布擦洗趙期昌的盔甲,頭半垂著目光專注,稍稍沉吟:“家主,順水易行舟。”
趙期昌也拿著濕布巾擦汗,努嘴:“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過仔細想一想,的確該跟他們開門見山的說一說了。再這麼拖下去,受虛名拖累他們難受,我也難受。”
這個登萊係領袖的地位,趙鼎明想幹,張茂也想幹,他趙期昌也是想幹的。可若不是這個領袖地位帶來的責任感使然,他趙期昌何苦去算計彭黯?結果因為劉磐大手筆,弄得差點翻船。
他冒著風險調派人手算計孟尚義的時候,趙鼎明、張茂兩幫人竟然想著搶奪東昌軍兵權。還沒唱戲呢,就想著拆台,這樣的友軍、親戚,讓趙期昌頗有些喪氣。
然後更有意思,一幫人擠在曆城因為分贓不均,結果田啟業、劉文清被彭黯策反拉過去了。登萊那麼大,田啟業、劉文清隨便回去一個人,也不至於鬧到今天這一步!
他沒心思去追究為什麼田、劉二人會被策反,他現在隻想攤牌,如果不給他麵子,那就徹底散夥,各幹各的。
登萊係領袖的位置他會讓出去,就看誰給的價碼高了。
帶頭衝鋒陷陣的事情,趙期昌是不打算再做了。反正跟在屁股後麵敲人悶棍也不是多高難度的技術,他也能幹的來。
陳明心擦拭著甲片隙縫裏的灰塵:“家主的意思是以退為進?”
必須要進,哪能退縮?省裏資源就那麼一掌之數,彭黯隻允許他們擁有一根指頭,內部再分配下來,這麼多人跟著趙期昌,趙期昌退一步,跟著他的人喝風去?
“貪虛名而損實利,非智者所為。”
趙期昌吐出兩段話,斜躺著看著黑黃煙熏的梁頂,語氣幽幽,似在呢喃沒人能聽清:“一幫豬隊友……”
五家聯合變成五家聯盟,掌事的始終是五家六人,現在好了,硬是逼的田啟業、劉文清兩係反水。要知道,這是相互姻親、彼此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五個家族聯盟組織。
這消息傳到登州衛後,前線軍營裏當家的爺們兒還沒打起來,後方登州衛的各家婆娘就會先廝打起來……
趙鼎明、張茂兩人幹下的事情,趙期昌真不好再說什麼了。他做這個領袖往往犧牲部分利益來平衡張茂、趙鼎明,可這兩人吃了他這個上家不說,又掉頭去吃勢弱的田、劉二家,太貪,太蠢。
你若將這兩家徹底吞並那也不錯,起碼集體實力不會發生分解、衰落。可沒有吞並田劉兩家的實力、手段,卻總是隔三差五的給這兩家放血,這與故意逼反這兩家又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