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漬溶水盆中一片紅,趙期昌擦著臉問:“那個韓知縣,到底怎麼個說法?”
負責接待棲霞官員的白慶豐拱手:“回將軍,韓知縣的這邊的意思是一枚賊首換糧七十石。”
“低了,七十石可養不活一個二十歲的人,沒有一百石免談。”
趙期昌一洗臉頓時又難受起來,手扣著發絲間凝固的血塊,又說:“買賣這東西是要慢慢談才能做的,一百石糧食一枚賊首,另外先生再看著弄一批藥材做藥材儲備。糧食、藥材是換賊首的,他們好說歹說也該給我這個指揮送一些土特產。”
有這麼索賄的麼?
白慶豐有些無言,與趙普益、李羨相互看一眼。本來與棲霞官員打交道的事情按照職位應該是趙普益這個在編書吏來辦,可趙普益一個老童生麵對縣老爺的確有些硬不起腰杆子,隻能讓白慶豐出麵。
幹咳兩聲,白慶豐問:“棲霞的土特產不少,將軍中意什麼?”
“今日韓知縣已帶了酒肉勞軍,吃的就免了。再要二百匹布料,尋常就好,咱給弟兄們置辦一身新衣裳。昨夜一戰,衣甲損毀不少,修補後也就那樣能用是能用。可大過年的除夕夜幹仗,給弟兄們置辦一身新衣裳也是免不了的。”
一匹布能製成成衣三件半,趙期昌估計各處還會再來買首級,稍稍再搜刮一點布料,就能給七百人置辦一身新衣服。
白慶豐恍然,原來也是為了全軍弟兄,正要應下趙期昌又說:“還有棺材,我軍在棲霞平亂,給棲霞人綏靖鄉土有了折損,這戰歿殉國的弟兄,棲霞人也該表示表示。先生再要一批棺材,務必三日內齊備。我的兄弟死了,也要體麵下葬。”
白慶豐也不覺得要求過分,作為一個文人隨軍,站在軍隊角度來考慮真的不過分,他隻是覺得不過分,就點頭應下。
趙期昌心中對韓知縣要軍功也感到疑惑,大明朝官員資曆中有軍功屢曆是硬通貨,這一點他是知道的。可想不明白,這幫地方官拿著賊軍首級,怎麼給上頭報功,便詢問白慶豐。
白慶豐也想不明白,李羨便開口:“其實也不難,縣裏有三班衙役。此時接戰,縣裏也可動員鄉勇、團練守土,作為輔軍參戰獲取軍功,也是能說過去的。”
趙期昌搖頭:“不,咱知道可以這麼報。可守土殺賊捕盜就是這些人的本職所在,這麼報上去應該不算軍功吧?這應該是政績才對,算不得軍功,這些人如此熾熱,是真的可以算軍功?”
地方剿匪也不少,這都是職責所在,是政績,不是軍功。政績這東西幹的再好也隻有在期滿考功時有用,而軍功這東西記在屢曆裏,則是能吃一輩子的東西。
李羨聽了,露笑:“事情算起來如將軍所言,可北曲山賊不同,已大破官軍一次。而賊人昨夜襲營,棲霞縣動員鄉勇出城……怎麼算,都是軍功。不隻是殺賊軍功,甚至棲霞這邊臉皮厚,也能報個救援大軍的大功。”
賊軍的含金量問題,趙期昌勉強明白了,對著白慶豐點點頭:“那先生就去談吧,不過事後各處一同報功時,要開誠布公,免得生出禍端讓上麵人難做。”
沒多長時間,朱應奎就來了,很英氣,騎在馬上緋紅官袍外掛著半身罩甲,掛著黑麵紅底披風,隻是腦袋上圓翅烏紗帽看著不倫不類。
趙期昌得訊後隻能感歎軍功這東西的吸引力十足,也急急忙忙出來迎接。
馬上,朱應奎看著一身綠色官袍的韓知縣,隻是輕哼一聲官威十足。而韓知縣排在眾人前頭迎接,深深拱腰半抬著腦袋,一臉標準和煦微笑。
馬邁蹄兩步,朱應奎勒馬看著拱手行禮的王道成,道:“王將軍除夕夜一役,後發製人委實精彩,不愧是劉公舊將。”
王道成心裏發寒,躬著身抬頭:“末將不敢居功,還要多虧登州衛捕倭軍善戰堅韌。若無捕倭軍弟兄咬住賊軍,末將也難立此功。”
朱應奎這個人,王道成很早就認識,朱應奎還是窮秀才時跟著劉家兄弟混吃混喝搶女人時,他作為劉家老爺子的親兵,沒少當打手。
算起來,他響應何鼇的征辟,已經算是背叛了劉家。朱應奎收拾他,不是為了劉家顏麵,而是為了他自己的顏麵。
年少時的事情,朱應奎巴不得沒人知道,很不巧,王道成是當初的同夥。
看了王道成片刻,朱應奎緩緩點頭:“知道就好,別亂了主次。”
“是,末將遵令。”
朱應奎輕踹馬腹又走兩步,翻身下馬伸手抬起趙期昌手臂,另一手拍上去搖著,笑著,聲音很高,傳的很遠:“三郎好本事,老夫沒看走眼。走,好好給老夫講述講述經過。”
趙期昌側身展臂:“朱公請。”
朱應奎拉著趙期昌手,邁步扭頭細細打量,頗有感慨:“瞧三郎這一身血,賊軍可是殺到了跟前?”
趙期昌點頭:“賊軍刀鋒,距離下官最近三步。”
朱應奎故作不快看一眼慶童,又笑著:“三郎無事就好,全軍弟兄安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