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趙期昌主仆落腳在菜市街的酒樓,自然是三樓雅間。
窗戶撐起,趙期昌雙臂環抱在胸前,剛剛沐浴脖子上搭著布巾,長發披在肩上靜靜看著忙碌的中後兩院。
慶童端著豐盛的晚餐進來,放在桌上笑道:“老爺,大房老爺這回可破費了不少。”
扭頭看一眼桌上的白切雞,趙期昌道:“婚姻大事容不得扣皮,張百戶那邊家底也算是倒騰光了。”
說著苦笑,來到桌前落在正北主位,拿起筷子笑道:“人這輩子難得這麼幾回風光事,自然該好生操持。”
慶童勉強笑笑,將盤中白切雞、一碟雪花鹽,醬醋蔥花、棗饅頭擺好,抓著茶壺倒茶。
見他那模樣,趙期昌安慰道:“看開些,人不能活在過去,要活在眼前。若眼前都活不好,那就信佛活在將來來世。”
低著頭,慶童忍不住一歎:“老爺,你信佛麼?”
眨眨眼睛,趙期昌夾了一條雞腿給慶童,搖搖頭露笑:“信也不信,我更信道,隻修今世富貴。”
“那老爺怎麼看佛爺說的輪回?”
趙期昌沉吟片刻道:“沒有輪回,那實在是讓人痛苦。”
一個家奴能讓主家的女兒心生情愫,不是光長得好就行,慶童也有不錯的文化底蘊。
握著雞腿,慶童目光垂著盯著:“老爺的意思是指沒有輪回,世人恐懼,這才自欺欺人相信有輪回?”
趙期昌夾了一塊雞翅沾了沾雪鹽,輕輕咬一口道:“佛入中土時,和尚還是能吃肉的。不吃肉的習俗,是南北朝梁武帝崇佛時禁止的,便持續至今。滿天神佛也在與世同移,此時善男信女根本不知佛祖也吃肉。”
咀嚼著,趙期昌補充道:“連神佛都活在當下眼前,何況是人?一成不變的神佛如東皇太一都已沒了蹤跡,太一隻活在兩漢前,活在過去,所以這位天帝死了,現在天上管事的是昊天上帝。”
慶童點著頭,但還是有些難以接受自己小老爺這種匪夷所思的思考方式,怎麼說呢,實在是狂妄到無邊,竟然隨口點評漫天神佛。
拿起一枚雞蛋大棗饅頭咬一口,趙期昌繼續說:“殺出一個滔天富貴,你也就證明了自己,也證明當初那個傻丫頭沒瞎眼。”
慶童握著雞腿,雙唇抿的緊緊,冷峻麵容繃緊麵皮顫抖著點頭。
隨即低下頭,哈一口氣,問:“老爺,小的想不通老爺怎麼走武官的路子?小的覺得老爺資質,考個進士不難。”
趙期昌拿起最後一條雞腿,在醬醋裏沾了沾:“文官如狗,又擅長兩麵三刀口不對心,咱不覺得能活的很好。握著刀子說殺誰就殺誰,就是死了也心裏無悔。”
他不覺得自己能玩兒的過久經考驗的文官,也對考進士沒把握,一巴掌能拍死的人沒必要去鬥嘴。何況,文官再大也在體製束縛中,那位張居正就是前車之鑒。給人當管家收拾爛攤子,如商鞅、王安石、張居正一般事後被清算,不是趙期昌的理念。
微微頷首,慶童呢喃一聲:“無悔?”
“對,做錯了的事,哪怕是無比懊悔的事情,隻要是過去了的,咱都不會去後悔。後悔當初,就是不認同此時的自己。所以,你家老爺隻要活著,隻會聽這裏的,不聽別人的。”
說著,趙期昌拍拍自己心口,咬一口雞腿嚼著:“說難聽了,爺爺生來就是要吃肉的。”
慶童聽了苦笑,自家這個小老爺還真是夠剛愎的,這心氣勁兒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