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曾經對我說起她在台灣的同學,她說那些20歲出頭的年輕人不僅對政治無感,而且“極其守規矩”。唐諾也說了一個笑話給我們聽:台灣的革命青年到總統府去造反,熱情澎湃,但是走到一半,遇到路上的紅燈,他們立刻乖乖站定等綠燈。
“台灣人,尤其是台灣年輕人,幾乎不關心世界,隻關心自己。”我從不止一個大陸人那兒聽到這種批評。唐諾說:“台灣也可以對世界發表意見啊,但是誰會聽呢?”
最近,我收到大頭發過來的日記,她記敘了她在1月14日陪她的朋友一起去投票的故事:12∶00我們下樓。念雲一抬頭:“今天天氣好好啊!”我也抬頭,淺灰色的天空中,陽光從雲的狹縫中勉力擠出。我說,這樣就是天氣好?念雲笑,對啊!今天投票率一定很高,尤其是首投族(即剛滿投票年紀、第一次投票的人)。天氣不錯,他們應該會想要出來逛逛,順便投個票。
大頭說,念雲的父輩以上都是深藍,奶奶告訴她:“如果民進黨上台,會把外省人丟進海裏。”她不喜歡這種你死我亡的討論方式,曾經選擇投綠,她對大頭說:“也許是長輩們這種討論政治的方式,讓很多年輕人變得對政治冷感。”這一次,她反對的是這個隻有兩個選項的選舉。為了表達她們的態度,她和她的朋友們製作了一個貼紙,上書:“以上皆非”,要把它貼在選票上。這是一個違法的行為,她們緊張地完成了它。
那一整天,很多人都在期待首投族帶來的高投票率,但是後來的數據表明,2012年總統選舉的投票率並不高。
如果一個社會出現了越來越多對政治冷漠的人,那可能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關心政治的成本太高、追求個人發展動力又特別大;另外一種是,當地政治的運轉越來越依靠規則而不是個人。
笨蛋
在台北期間,我特意選擇住在重慶南路上,這條路是台北書店最集中的一條街,也有無數出版社在此紮根。我在這條街上,看到了無數簡體字書,甚至有幾家專營簡體字書的書店。
在一個陳舊的樓道口,一個極不顯眼的廣告牌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它指示說有書店在7樓。我們上了7樓,推開一扇門,大概100平方米左右的一家書店,光線黯淡。店裏隻有一個老頭兒,斜睨著眼睛,聲音冷酷地問:
“你們要幹什麼?”
“隨便看看!”
“公司法第一條,公司以盈利為目的!你隨便翻翻,拍拍屁股走了。我這些都是從國外進口的書,我能退貨嗎?我又不是幹慈善事業的!”
“現在生意好做嗎?”我問他。他說:“你知道這店裏的書值多少錢嗎?7000萬(台幣)!我做了30多年積累下來的!現在能以500萬(台幣)出手就是相當好了!還不見得能拿得回來。”
這是一家名叫“古通今”的藝術書店,隻要稍微翻閱一下店內的圖書,你就能發現這些書的選擇絕非一般初入書店業者所能實現的。隨著動漫產業(其實跟其他製造業一樣,也是處於鏈條的最末端,為歐美國家做基礎的繪圖工作)向大陸的轉移,藝術書店也逐漸失去了它的消費者。
“與我同齡的同行,除我之外,他們的腰椎都壞掉了!掙這點錢,搬書搬得累死。”我說:“你怎麼不雇傭幾個人?”他點著我的鼻子說:“階級思想嚴重!”我又問:“那你希望政府補貼你們這些已經有文化品牌的老書店嗎?”他又大哼一聲:“政府憑什麼拿錢補貼你私人機構?做生意是你自己的選擇,你厲害你多賺錢,不行就換,就這麼簡單!”
我不知不覺地和他聊開了,一兩個小時裏,他罵罵咧咧地什麼都說成是“狗屎”,把誰都叫“笨蛋”,馬英九則是“死腦筋”。對於馬英九連任,我聽到有人說他應當無連任壓力,可以大幹一場,有的人說他贏在對手太弱,有的人說他太討人喜歡了!更多的人說,馬英九不過是個平庸的人。這位書店老板罵道:“愚蠢的百姓!”他說,“民進黨做地方官做得有聲有色,但是他們執政中央八年,做了什麼?他們就是善於把表麵功夫做得很好。有很多的事情是需要去紮根,才能見到長遠效果的。但既然四年後就要換人,我幹嘛花費心血在那上麵?我要的是讓選民馬上感受到我的好。”
“但是馬英九這四年又做了什麼?”
“這個死腦筋是學法律的,他守法,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台灣雖然經過了20年的民主訓練,台灣老百姓對法治仍然沒有概念,什麼事情都想去找總統解決,這是錯誤的!宋楚瑜當省長,老百姓都說他好,因為他會當場解決問題,但他實際上破壞了地方的行政,擾亂了地方利益體係,社會不能永遠這樣。馬英九不越權去幹涉地方官,這是具有非常深遠影響的。雖然他看上去無所作為,但他會在曆史上留下一筆。”
我在台灣僅僅待了15天,耳聞目睹的也都是台灣一般民眾的想法,我無法輕易去評判各種論調,但這位默默無聞的書店老板的政治意識打動了我,法治與製度,是民主的骨架,也是民主的節製。
那他的書店,會有人接著經營下去嗎?誰能接手?他的兒子在內地做生意,和政府關係很好,並且告訴他:“爸,打死我也不回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