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謝斂 1.俗套(1 / 2)

她搭著我的肩招搖地走著,我心中卻充盈著難言的苦澀。

小時候她也是這樣與我並肩行走,我們放學的路上有片荷花池,是小鎮上僅有的景點。每次從那裏走葉初都會駐足,池子很大,一眼看不到邊。我們立在池邊,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大的太陽掉進遠方的池水裏,燃起一池火色,淤泥與碧藻寂靜地燒,大片大片的荷葉不動聲色柔軟鋪展,那綠,似渲染在紙上,深的要流出翡翠。葉初最愛池中一星半點的荷花,粉而淺淡,精美有樣。我卻覺得它開放的姿勢太過孤寂,連天色的寂寥也不及萬一。我不知道自己哪裏冒出來的想法,少不提文藝,提起來,必定是矯揉造作,落了俗套。

再大些時候,大到我不再流連荷花而是把注意力放到身邊女孩的身影上時,大到葉初不再沒完沒了地吹風看花而是時而垂首若有所思之時。想起幼時她滿目碧色與我共攬花開的場景,心頭沒來由地失落。大概是因為她喜歡花開而我姓謝,我們不能在一起,命中已注定。

每年的這個時候,銀元山都會下雨。葉初就是那個不打傘的姑娘,頂著衛衣的兜帽在不一而足的各類雨景中跑得風風火火。若不是有一次她撞掉我懷裏的書,我還不知道她也在這裏求學。

那一天雨下的特別大,我把愣愣的葉初拉到傘下,這是五年來我第一次見到她,她彎腰幫我撿書時有雨水掉進她的頭發裏。她的頭發有種陽光煨在樹芽上的清香,讓我想起我們出生的那個小鎮。

盤山路的風像極了一場歌頌,跌宕起伏,悲從中來。由於離校區還有一段距離,我把葉初帶到了附近我租住的房子裏。

她懶懶地窩在椅子裏,踢掉鞋子把濕漉漉的光腳靠在床沿上。我遞給她毛巾,又幫她把高跟鞋裏的積水倒在窗外。鞋子晾在窗台上,像兩條擱淺的船。

這場以“你還好嗎”開頭的對白持續了兩個鍾頭,然後她站起身,赤腳走到窗台邊,把船開走了。

“我男朋友的短信,我走了。”她舉著屏幕閃爍的手機跟我道別。

雨已經停了,我打開窗戶,可能是雨後的世界太過清新,她的背影很是模糊,在我視線中倉促地漸行漸遠。

我以為這天晚上我會難以入眠,結果身子一觸到被窩燈都沒關就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很久遠的夢,夢裏我在家鄉中學的窗口向下張望,從我的角度,看不見太陽,天光從很遙遠的地方傾下來,校園的景象清澈明淨,與記憶中一般無二。整個學校一片寂靜,樓下身著校服的人們匆匆地走,不發出一絲聲音。立在走廊上,我已是這般成熟之軀,看著那些靜默如同投影的中學生,不知為何我充滿羨慕。樓下也有個穿校服的姑娘在看我,不知為何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我知道那是少時的葉初。於是我踏出窗口跳了下去。

我離她越來越近,但遺憾的是,我仍舊看不清她的臉。更遺憾的是,我在下墜的過程中身體不由自主地翻轉,於是我看到了懸掛在樓後麵的大太陽,明晃晃的刺眼光線使我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