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曉羽 1.少年心事(1 / 2)

從初四下旬到前幾天,我的那個巨大的日記本終於被蜿蜒的筆墨填滿。一時找不到代替的紙張,幾天不寫東西竟有些悵然若失。於是我決定出去走走。

我是在建於一九八四年的那棟小樓前遇見她的——那個撐了一把彩色斑點傘的女孩,在灼人的日光下顯得很二。

流動不息的學生人群為她留了一個圈。我繞開她的時候,總覺得姑娘在默默觀察我,便刻意板了板身子。看身段是個不錯的妹子,不過我實在沒有踏入焦點區的決心,隻得把腳步拐成圓弧,錯過了擦肩而過的機會。

那真是一段糟糕的日子。我中考發揮嚴重失常後,爸媽決定花錢送我去市重點學校,當他們為錢的問題開始在飯桌上爭吵並打碎第七個盤子時,我默默回房以風卷殘雲的迅捷與落拓收拾好衣物。再次打開房門時我已穿戴整齊:“爸,媽,我要去城北七中。”行李箱有些重,拽的我手疼。

就這樣,我來到這所破舊不堪且臭名昭著的學校。

遇見小擺那天是我來到這裏的第五天。在這之前,我已悶騷地宅了四天五夜,在用一盒泰山從舍管老頭處換來借住的臨時寢室中。

這所學校分為技教部與文教部。技教部的新生早在新春三月就已放棄中考分流到這裏搶修熱門專業。他們是這所中學賴以成名的倚仗。而文教部,正是廣大學子懶臥牙床的假日時光。除已升入高三的新一屆畢業生在破舊的小樓中日夜不休孜孜不倦書山題海苦逼兮兮外,我是整個文教部唯一的生源。

新生報到的日子還遠,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在暫時的寓所裏擺了八張積灰的木板,盡管我知道兩星期後它們便會被色澤鮮豔的被褥覆蓋,但現在它們還是空空蕩蕩的。我挑定了臨窗的那張下鋪,連灰塵都懶得打掃,直接罩上油紙布展開了鋪蓋。我靜靜躺在床上,頭衝方窗,鞋子也不愛脫,隻管讓雙腳越過冰涼的床隔耷拉在另一塊木板上。上鋪時常有鬆散的塵土緩緩墜下,落進眼睛裏使我眼眶生疼,險險地就要落淚。

有時我會趴在床上一筆一劃寫日記。寫我初三的同桌,她是一個安靜的姑娘,勇於冒險,皮膚生冷。那時我還沒學會膚若凝霜這個詞,若不然就可以很好地形容她肌膚的冷與光潔。

我寫的小心翼翼,忘記了手機,忘記了零食。有時俯在硬床上,有時則支著窗台。窗台是這間房間唯一被我精心打掃的地方,上麵擺了薯片,可樂以及其他一些我進校前沿街買來的零食。窗戶朝向校外的郊區,我時常把雙肘撐在窗台上,雙手托起下巴望向窗外,望的久了,冰冷的大理石硌得手肘發麻,想要再寫文字時就會變得極為艱難。

即便這樣,我還是在幾天之內就把帶在身邊的本子用完了。這一天我一滴淚都沒有掉,哪怕一塊會飛的灰塵落進眼裏的時候。我隻是異常認真地洗了臉,我想我應該出去走走了。

走過方磚鋪就的台場,走過水泥搭載的小道,盡管午後日頭強盛,我還是從凝固的空氣中嗅到了風的氣息。喧囂的,靜止的,湧動的,凝結的,歡快的,憂鬱的,貯存了我們的呼喊和沉默的風。

抬起頭瞥見不遠處的樓層,在強光下涎著皺縮的牆皮。昏黃的欄杆鏽跡斑斑,像凝結的血滴,仿佛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那股塵味兒。這就是我即將開始上課的地方。

我跨過文教部的冬青壇,便出現在技教部的小廣場。後來我知道自己走了一條捷徑。廣場仿佛魚池,眾多閑散的人濕淋淋地黏擠在一起。沒有人注意我。這時我突然發現,自己和他們,竟然如此相似。那些抽煙的人,那些接吻的人,那些出口成髒穢語連珠的人,那些聚在一起大笑著講黃段子的人……如果不是前麵那個撐傘的女孩穿了件後背印有大大“七”字的寬大衣服,我都不會想到原來這群技教部的人也有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