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遊龍戲鳳(上)(1 / 2)

新年來了,家家戶戶貼出對聯,燃放鞭炮,小孩子高興地吃著糖果和餃子。北京的胡同裏,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衝淡了冬日的寒氣。

那是1925年的新年,那是一個多事之秋,戰亂時代。中國被列強肆意瓜分,各地幾乎都有列強的租借。清政府被推翻了,可是民主人士憧憬的民主共和國並未成立。皇帝推翻了,土皇帝——軍閥紛紛崛起,割據一方,常年混戰。

濃濃的年味在挨家挨戶的拜年中靜靜地綻放著。一個中年婦人領著一個少女走在胡同中。那個婦人仔細看來,年輕時應該是個美人,舉止得體,似乎受過良好教育。而那少女,看上去文文靜靜的,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在長長的睫毛下如秋水般澄澈,穿著一件白色鑲藍邊的旗袍,真如一朵出水芙蓉,雖然說不上傾國傾城,於芸芸眾生中不施粉黛亦足以豔冠群芳。少女跟在母親身後,過往的老街坊都眾口一聲對婦人稱讚她女兒出落地漂亮。

少女跟著母親來到一處四合院,那是一座嶄新的四合院,雖然不大,卻種滿花草,布置得很是精心。婦人提著大大小小的糕點,領著女兒走進四合院的紅色圓拱門。少女一隻腳剛剛跨進門檻,忽然聽到一聲訓斥傳來:“眼睛是用來傳情的,你照照鏡子,看看你那雙死魚眼。”

少女聽聞,忍不住“噗嗤”一笑。

接著,一陣“劈裏啪啦”聲傳來,緊接著,是一個男孩子的尖叫聲:“師傅,我錯了,別打了,疼,疼啊。”

少女聽到,不覺收斂了笑容,皺緊了眉頭。她加緊了步伐,隨著母親走進去。隻見四方大院裏,一個大約十幾歲的男孩子趴在板凳上,正剝了褲子被一個蓄著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拿著木板打屁股,木板拍擊在皮肉上的聲音很清脆。那男孩的屁股被凍得通紅,打得通紅,男孩子趴在凳子上嗚咽著哭,中年男子的板子還是不斷地打到他的光屁股上。少女看著疾馳而下的木板,寒冬臘月的,那男孩兒又冷又疼,有些不忍心地扭過頭去。

婦人走上前去,攔住那蓄著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說道:“趙師傅,這是怎麼說的。雖說戲班的師傅都經常打人,月眉跟著您是很少挨打。孩子還小呢,好好調教就是了,何必動怒呢。”

趙師傅說道:“人家給臉,讓咱們到前門外大柵欄的三慶園去唱,可是,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唱念做打,沒有一個到位的!”他說著,看到站在一邊的少女,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似乎鑒賞古董一般仔細,看得少女目光躲避著,無處躲閃。

趙師傅說:“我教學生這麼多年,月眉可真是個好苗子,這出《遊龍戲鳳》隻有她唱得最好。”

被喚作月眉的少女麵有愧色,說道:”對不起,師傅,我現在已經上學了……”

趙師傅打斷說道:“追求美好前程原本無錯,何必道歉呢,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時代不同了,上學還是個好出路,不求功名,也圖個書香氣息,總好過在這下九流行當裏混跡一輩子。隻是,哎,月眉啊,別怪我責打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前幾天,唱李鳳姐的喜娟害了病不能唱了,偌大個戲班,就再也沒人能唱好這出戲了,答應了人家,到時候拿不出一台好戲來,我們還怎麼在梨園行混啊,怎麼對得起祖師爺賞的這碗飯?”

趙師傅說著,垂頭喪氣坐在那裏,他對著趴在凳子上的男孩子厲聲道:“起來,再來一遍。”

另一個稍大些的男孩子馬上唱道:“扭扭捏捏多優雅,風流就在這朵海棠花。”

海棠花……

沈月眉想起一張英俊清秀的臉龐,她和他漫步在來今雨軒,那裏的海棠花傲然枝頭,隨風四散飛舞。

男孩子的唱詞將沈月眉拉回現實,這出戲的靈魂是眉眼相對,眉目傳情,月眉之所以可以把這出戲唱得這樣好,就是因為,每次都把對方想象成那個清秀的男孩子。

挨打的男孩子唱道:“海棠花呀海棠花,海棠花……”

師傅一瞪眼,男孩子受了驚嚇,囁嚅著唱不出戲詞來,另一個男孩子在一邊幹著急,幫不上忙。

師傅大吼一聲:“還什麼海棠花,‘反被軍爺取笑咱’!”

男孩子受到提醒,“奧”了一聲,繼續唱道:“海棠花呀海棠花,反被軍爺取笑咱,忙將花兒丟地下,從今後再來戴這朵海棠花……”

“什麼,你唱的什麼?”師傅瞪圓了眼珠子。

男孩子嚇得渾身一激靈。

另一個男孩子在一邊跺腳,小聲提醒道:“笨蛋,錯了,是從今後不戴這朵海棠花。”

師傅執著木板走上前來,男孩子步步後退,連滾帶爬,師傅也不喝令他趴在板凳上,直接拿著木板就蓋了上去,劈頭蓋臉一頓痛打:

“你個不成器的東西,戲是需要投入真感情的,你知道嗎?還指望你眉目傳情,昨天不是才背過,怎麼連戲詞都記不住,我叫你忘,我叫你忘!”

男孩子嚎啕大哭,不停地認錯告饒。月眉和母親看不下去了,上前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