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官正《閑來筆潭》精彩摘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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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家貧曾被親戚嘲笑
1950年深秋,我母親到親戚家賒了頭小豬來養。大約過了不到十天,親戚家的掌門人來到我家,對母親說:“我是來看弟弟的,順便來收你賒的豬崽錢。”母親說:“現在確實沒錢,等籌到錢一定給您送去。”這位掌門人接著指著我家的破屋說:“我的親戚現在住的都不錯,就是你還住牛欄,這麼破,這麼矮,狗都跳得過去”。
晚上,父親知道了,大發脾氣。父親罵母親沒骨氣,怨親戚無情,也恨自己沒用,堅決要把小豬送還人家,寧願餓死,也不低三下四。母親沒辦法,要我同她一起把小豬送回親戚家。
已是淩晨二時許,秋風瑟瑟,細雨綿綿。快走到村西兩棵大樟樹旁時,想到這裏曾槍斃過一個惡霸、一個反革命,因曾親眼目睹,感覺十分恐怖,嚇得哭了起來。母親也難過地哭了,安慰我說:“不要怕,哪裏有鬼?就是有鬼,也不會嚇我們這樣的窮人,我活了四十多歲,受過人的欺侮,沒有受過鬼的欺侮!”我心裏好像得到了安慰。
再往前,要翻過一座山,走二裏多長的山路,這時雨下得更大了。天蒙蒙亮時,我們才走到親戚家。掌門人淡淡地說:“把豬關到欄裏去,你們吃過早飯回去吧?”我們全身濕透了,一夜連水都沒喝一口,肚子早餓了。但母親隻輕輕地說了句:“謝謝,我們還要趕回去。”
回到家裏,看到我們可憐的樣子,父親沒做聲,轉過身去,不停用手抹眼淚。父親煮了一鍋菜粥,桌上放了一碗鹹芥菜,也沒放油。父親說:“哼,人窮鹽缽裏都會長蛆。”母親對我說:“你都十多歲了,家裏人多,幾畝地又打不到夠全年吃的糧食,你爸爸也忙不過來,不要再去讀書了,好嗎?”我沒做聲,放下碗,倒在床上哭。父母心軟了,又說:“是同你商量,你硬要讀就去讀,反正我們窮。”我爬起來,餓著肚子就往學校跑,母親把我追了回來。
這天傍晚吃晚飯時,父親突然問:“你能讀個出息來嗎?今後能不能當上小學教師?”我說:“不知道,隻要你們允許我讀,我會努力的”。
窗外秋雨仍下個不停。秋風從船板做的牆壁縫中往裏麵灌,冷颼颼的。看到父母骨瘦如柴,我鼻子發酸,眼前一片漆黑。再看自己皮包骨頭的手,像雞爪子,皮膚像那兩棵老樟樹的皮。
有人說:“求人比登天難,人情比紙還薄。”這雖不是生活的全部,卻也道出了世態炎涼。童年經曆的人間苦難,令我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感同身受,格外關注弱勢群體的生存狀況。我自認為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尤其懂得知恩圖報。
憶過年
小時候盼過年。因為過年能穿件新衣,能吃上幾塊肉,還能放爆竹。
在清華求學期間,九年沒回家過一次春節,在學校加一餐,飽飽地吃一頓,年也就過去了。
參加工作後,在工廠的七年中,過年自己從食堂買兩個好一點的菜,吃上一頓,早早睡上一覺就算過年了;但許多時候是通宵值班,這也是自己安排的。
在武漢市當科委副主任期間,因手頭拮據,發的各種票都用不完,每到過年就發愁。看到小孩可憐的樣子,心裏發酸,也很無奈。即便當了市長,經濟條件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總感到捉襟見肘。
到江西當省長、書記期間,生活有改善,吃穿沒問題,但過年走訪慰問很勞累,憂心困難群眾,想念困難的姐妹。對過年沒有什麼興趣,反而覺得是種負擔。
到了山東,年前忙過一陣子,因不許人來家拜年,倒是清靜。對吃什麼,沒要求也沒興趣。既不吸煙飲酒,又不好穿新衣服。兒子們全家來了,一起吃餐飯,也不放鞭炮,沒有什麼年味。
進京到中紀委工作,節前忙,過年時幾乎不走訪,平淡無擾,不過這幾年鞭炮倒是放了不少。
借“愚公移山”巧批市長
今天上午,乘車去濟南園博園參觀。陽光燦爛,地上的積雪映入眼簾,世界似粉妝玉砌。隔窗眺望,山上銀裝素裹,漫山的鬆樹像身著白綢的靚女,隨風搖動,仿佛在跳集體舞。山窩、崖壁被爬山虎覆蓋,葉還未全部凋落,藤上的白雪好像一串串不規則的乳白色珍珠,如同一幅意境靈動的畫卷。
思緒把我帶回八年前。一次乘車去平陰,看到本來身披綠裝的山,被挖得千瘡百孔,心情沉重,突然問身旁的玉堂同誌:“你知道愚公是哪裏人嗎?”他說:“大概是河南人吧?真說不準。”我又問:“愚公的後代現在何處?”大家愕然。我說:“愚公是河南濟源人,他的後代有的可能遷來濟南,繼承遺誌,多年來還在挖山不止!”聰明的市長急忙說:“書記批評得對,我們一定改,過兩年你再來看吧!”我點了點頭。
真沒想到,這位市長和現任市領導這樣有心,說話算數。幾年下來,不但停止了挖山,而且在被亂挖的地方都種植了爬山虎,已看不到裸露的山體了,真讓人高興。在車上,我又問老朋友——這位原市長:“愚公後代現在幹什麼工作?”他笑著說:“全改行了,進了綠化隊,工作生活都很好。”大家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