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啤酒,一個故事
個人問題
作者:馮彬霞
無論身處何方,隻要我喝啤酒,就會憶起一種叫作Chimay的比利時啤酒。每當想起那種啤酒的味道,我就一定會想起他來。他是我的忘年交,一個純正血統的比利時人。可他的信仰是佛教。
那是大約14年前。當時的我才20多歲,他已是60歲左右。認識他時,他已有著花白的銀發、花白的胡子和紅潤的麵孔。後來,機緣巧合,他和他的菲律賓女友邀請我們到他的家裏做客。他們的家是臨時租來的房子,很簡單的家具擺設,是一個隨時都準備搬遷的家。牆上掛著佛像,桌子上擺放著的也是大大小小的佛像。書架上幾乎全都是有關佛學的書籍。在客廳的主牆上,掛著一個用毛筆寫出來的大大的“禪”字,居然出自他之手。他告訴我們,他經常按日本禪師的指導做功課和誦經。記得當時他還把自己親手縫製的袈裟給我們看。他甚至在研究如何自己製作豆腐。那的確是一個非常虔誠的佛教徒。
不過,除了他給自己規定做功課和吃齋的日子外,平日裏,他卻是很隨和的,吃吃喝喝,大魚大肉倒也不忌諱和講究什麼。那次在他家裏,他用一種叫作Chimay的比利時啤酒招待我們。那是一種幾乎每個女人喝上一口都會愛上它的啤酒,有股清甜的感覺但又絕對沒有糖分的黏膩感。這種啤酒擁有新鮮酵母的芬芳,略帶薔薇花的氣息。他笑著告訴我:世界上最好的啤酒在比利時,而比利時最好的啤酒是僧人釀造出來的。記得每次他說完這話,總是笑道:你們中國的僧人精於武術功夫,我們比利時的僧人精於釀造啤酒。
那次,他喝了四瓶Chimay後,借著酒意說出了他的生活經曆:在那之前,他一共經曆了三次婚姻:第一次離婚,他的房子從別墅變成套間。第二次離婚,他的房子從套間換成單間。第三次離婚,他就被掃地出門了。這其實不奇怪,在歐洲離婚的成本通常是非常高的。據說,他曾經很迷惘,經曆了三次婚姻,讓他覺得生活很灰暗,幾乎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了。直到他在菲律賓工作兩年間,接觸了佛教,就皈依了佛門。他說,是佛祖指給了他一條“希望之路”。他沒有固定的居所。他的工作是隨著合同到處“漂泊”。
佛學的書,我也粗略讀過一兩本,加上母親也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因此每次也能接上他的話題。不料,他卻驚異於我的佛學知識,認定我很有“慧根”,是研究佛學的好料子。他常常勸我皈依佛門,他總勸我說:人生如幻影,不要在幻影後麵奔跑。(Life is only illusion.Do not run after the illusions.)他還常常說,人生就是無邊的苦海,隻有佛祖才能把我們渡出人生的苦海。當時,麵對他的規勸,我總是笑笑,並以心中俗念和欲望太多,難修成正果為由謝絕了他的好意。
後來,他就隨著他的合同到處搬遷。這些年,我也是居無定所、來來去去的。但是,時不時地,我總能收到他寄來的明信片或“伊妹兒”:有時從法國南方的馬賽寄來,有時從布魯塞爾寄來,有時則是從巴黎寄來??我隻能從卡片的郵戳上知道他所在的地理位置。他總說,你是我碰到過的最聰明的亞洲女人。雖然你並沒有做出一個聰明的選擇——皈依佛門,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對你的尊敬。
禮尚往來,作為回應,我也收集一些具有中國特色的小禮品寄給他,有時是一串念珠,有時是一個笑眯眯的彌勒佛。偶爾,也會在網路上看到他。每次,他總是問我:嗨,小姑娘,還是在幻影後麵奔跑嗎?我總是說,是呀,我還是“執迷不悟”地在那個“海”中呢。
於是,他便不再說話了。我也不再說什麼了。
後來,他的發問就越發簡潔了。每次他隻問:在海中嗎?
我總是回答:在海中!我們每次都是這樣固定而簡單的一問一答,倒像是一種說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