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內住長生。
長生乃聖主幼女,母妃玉夫人乃是聖主最寵愛的女子。長生尚未出生時,聖主便讓工匠日夜趕造,在日月殿旁建起了這座金碧輝煌的長生殿。哪怕是太子的東宮和聖後的鳳棲宮也比不上。
長生還未出生,便已萬千寵愛在身,妒忌自然少不了。玉夫人日夜小心守護,細心看著長生慢慢成長。
長生八歲時,玉夫人意外落水,溺斃於禦書房外的潛龍湖中。當時天和日麗,聖主就在禦書房內,潛龍湖距禦書房不過幾丈遠,可他卻聽不到玉夫人的呼救聲。為何?因為聖後也在禦書房內。
那是聖治二十年。玉夫人才二十四歲。
喪禮過後,聖後求聖主下旨將長生過繼於膝下。聖主猶豫三天後,準。詔書來到長生殿外時,長生正站在院中的梨花之下。梨樹上,白花滿枝。殿門開啟的那一霎那,有風從殿外吹進,穿過那樹梨花,卷落花瓣無數。
來宣旨的是聖主跟前的太監李公公。長生剛開口說話時,便喊過他一聲爺爺。為此,他惶恐了好久,卻也開心了比好久還久!
李公公站在門檻後,看著梨花飛舞中,那個宛若仙子一般,粉雕玉琢的女孩,怎麼也張不開口。
他將聖旨交到了他的徒弟小魏子手中。小魏子剛邁步準備跨進長生殿時,卻聽那樹下本背對著他們的長生忽然開口。她說的是梨花,卻非樹上梨花,而是一個宮女的名字。
梨花是個年輕的宮女,從前是玉夫人宮中的侍女,長生出生後便一直留在了長生身邊。梨花從門後走了出來,她竟就一直站在門後,卻無人察覺,除了長生。
長生轉了過來,手中卻有匕首一把,鋒利明亮的刀尖讓門檻外的人都嚇得失了神,驚慌失措地欲往門內跑。
梨花手中掃把一橫,以一人之力將這些人全部攔在了門外。任他人如何掙紮,她自巋然不動。
長生細嫩的手指輕輕撫過那明亮得能照出她稚嫩臉蛋的刀尖,抬頭看向門外那些人。小小的臉上是不符合年紀的成熟。
長生自幼聰明,這眾所周知。
隻是,所有人都因為她的年齡,而忽略了她的聰慧。長生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看著門外的李公公,手中的匕首平靜地擱在了脖頸之上。
“還請李公公代為轉告聖主,除非吾亡。”長生臉上是冷到了極點的恨。
李公公苦笑,問:“殿下這是何苦?”
長生冷笑不語。
僵持半響,看著長生頸間逐漸滲出的紅色,李公公隻得退去。轉身的霎那,忽聽得背後長生的聲音冷冷傳來:“告訴他,從此以後,死生不複相見!”
李公公的背影顫了一下。長生殿的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仿佛是將整個皇宮的妒忌,還有寵愛,都關在了門外。從此,長生殿內隻是長生。
十年內,門外聖主無數次站在長生殿外,卻從未上前過。門內,長生無數次站在梨花樹下,看著那扇大門,卻從未讓梨花打開過。
十年,當年的幼女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明眉皓齒,長發及腰。
聖治三十一年,三月十八。聖主薨。
一代明君逝,舉國同哀。喪鍾敲響那日,十年未啟的長生殿,再次打開。長生一身白衣勝雪,在梨花的陪同下,走向日月殿。
日月殿外,文武百官整齊跪著,額頭觸地,沉默哀悼。日月殿內,三千嬪妃嗚咽不停。龍榻之上,那個她最愛也最恨的男人闔目而逝,麵容比之記憶中蒼老了許多,已然有些陌生。鬢間的白發叢生,竟和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的男子,有著天差地別的感覺。
聖後坐在龍榻之側,麵有哀戚之色,見長生到來,先是愣了一下,目光掠到她身後垂首斂眉的梨花身上後,瞬即恍然。然後便是冷笑一聲,站起,道:“怎麼?終於心軟了?可惜,他人都已經不在了!”
長生沒有看她,仿佛她不存在一般。這種忽視,一如當年長生如此決絕地拒絕聖主那道過繼的旨意,讓她氣到癲狂。可她不得不忍下,因為她是聖後,向來以慈賢為名;因為聖主雖亡,朝內如日中天的大國祭卻是長生的舅父。
十年未見,李公公已成了一個真正的老人,全白的頭發,走路都有些顫顫巍巍。當年的小魏子如今已是內侍監總管,他小心扶著李公公進來,然後一齊跪倒在龍榻之前。
抬頭時,李公公看到陌生的長生,眯著眼睛看了許久,才認出了長生。他忽然笑了。笑得長生有些莫名,聖後更是莫名。
“十年不見,殿下可好?”李公公的聲音聽起來都多了些暮氣。長生從龍榻上的那個人身上收回了目光,看向李公公,回答:“十年如一日,何來好與不好!”
說完,長生就往殿外走,梨花依然靜靜地跟在她身後。
李公公站了起來,喊:“殿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