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錚和唐千貝的再會,算不上難堪。
唐千貝又背了個假的Gucci的包包,腰是腰,妝是妝的,而杭州的水土養人,佟錚也算得上倜儻,而手臂上上了藥,包了紗布,似乎還更平添了男人味,以至於派出所中的女性工作人員,有好幾個還小鹿亂撞。
民警的宗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調解了一番,佟錚破費了一筆,也就重獲自由了。
出了派出所,佟錚還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路上來了這麼一出兒,他得來全不費工夫,就迎來了和唐千貝的重逢。他笑著說:“這麼大人了,還請‘家長’?嗬嗬,請就請吧,還把我前……前妻請來了。千貝,我不騙你的,這真不是我耍花招。”
唐千貝停下腳步,垂著頭。佟錚也隨之停下。唐千貝再抬頭,一雙眸子便淚汪汪的了。
佟錚僵住了。
“佟錚,他們之所以請我,大概是因為請不到別人了。”
“唐千貝,你能不能……說點兒通俗易懂的?”
唐千貝眼淚落下來:“你媽與世隔絕了,因為你失蹤了,她把唐唐托付給了我,在這個世上,她再也沒有親人了,她了無牽掛了,所以,你媽她住進養老院,與世隔絕了。”
“什麼……叫沒有親人了?我奶奶呢?也跟著她住進養老院了?”
唐千貝抹不幹眼淚,哭得像個孩子:“你奶奶,去世了。”
血色從佟錚的臉色一層層褪去,他的眼白發青,於是臉色比眼白還要白。
唐千貝走了兩步,佟錚觸手可及,她抬頭,仰望他:“你總算回來了。佟錚,我收回我的話,沒有你,她們沒有過得更好,就算你是個大混蛋,你在,總好過你不在,沒有什麼,是比你失蹤更要命的了。所以我求求你了,不要走了,再也不要走了。”
然後,佟錚還是走了,他走得太急,腳底一滑,整個人是連滾帶爬爬下了五六級的台階。他手臂乏力,撐地也撐不住,大概下巴都沾了灰。
夕陽紅養老院。佟錚到了的時候,兩個護工瓜分兩袋水果,幾乎要分贓不均了——兩袋岑方方給嚴繡送來的水果。岑方方也是“天真”,她不能露麵,便拜托護工把水果交給嚴繡,並讓她們騙嚴繡說是養老院發的。
最後一盒荔枝,兩個護工四隻手扒著,佟錚到了。
不等佟錚開口,又從樓上下來了一個護工,嘟囔著:“這可真不是人幹的活兒……”
分贓的匆匆把贓物一藏:“出什麼事兒了,鬧哄哄的?”
“沒事兒,就一老太太摔倒了。”
佟錚不解了,一路過來,頭發亂蓬蓬的,滿臉的戾氣:“摔倒了?摔倒了還叫沒事兒?你們還有沒有人性?”
護工也是好口條:“拜托,咱們這兒是養老院,人生老病死的後三條,老、病、死,天天在咱們這兒發生,不要說摔倒了,突然就心肌梗塞腦血栓,睡著睡著就睡過去了的,在咱們這兒也一律叫沒事兒。”
分贓的兩個護工問了:“誰啊?誰摔倒了?還有你,你找誰啊?”
“嚴繡。”佟錚說。
好口條的護工嘴角一抽抽:“嚴……嚴繡?我說的就是,嚴繡摔倒了。”
佟錚撒丫子衝上了樓。
426門口,佟錚個子高,漫過圍觀老人的頭頂,看到了嚴繡,看到了由一個男護工,拉拽著要重新爬上床的,嘴裏不住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的嚴繡。
一旁的女護工抱怨地:“和你說多少遍了,要方便就叫我們,叫我們!你這說是不給我們找麻煩,可搞來搞去地,我們更麻煩!”
“我就是這腳底下一滑……”
隨後,嚴繡又麵向門口的老人們:“抱歉,抱歉啊,吵著你們了。”
就這樣,嚴繡一樣是漫過老人們的頭頂,看到了佟錚。
嚴繡嘴唇不住地抖,身子又漸漸向下滑去:“錚錚?錚錚!”
佟錚天都塌了,這一秒鍾,他的地獄不是十八層的,而是無休止地,一層又一層地向下墜落。
嚴繡陷入了倉皇,她抓住護工的手:“我,我……關門,求求你們關門啊!”
然而,還是來不及了,嚴繡的褲子,迅速地濕了,尿液緩緩地漫了一地。嚴繡無地自容。
護工仍喋喋不休:“你看看你,人老了,哪哪都不中用,膀胱也一樣!忍忍忍,你還真能忍住不尿啊!”
嚴繡將頭埋在胸口,真希望這是一場夢,她真希望她這一輩子,就是一場夢。
佟錚衝了進來,推翻了護工。他牢牢抱住嚴繡:“媽,回家,咱們回家。”
這一次,嚴繡也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這一次,佟錚再也逃不開了,他廢物也好,他混蛋也罷,他身邊的女人,今天個個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痛斥著他的放手。唐千貝也好,嚴繡也罷,佟佳唐自然更不在話下,隻是佟奶奶,他再也不能抱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