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就這麼嘶嚎過一回,這一回就哭傷了眼睛,再也不動針黹,他倆的日子越發緊湊,母親說他正是讀書的年級,不讓他這黃口小兒為家計犯愁,可是阿達眼見母親一日多過一日的白發,也不知怎麼就從頭上冒出來這麼多,小小的心中也盡是隱憂。

臨近村子不知怎麼,對他家傳著非議,單蓮怕再惹來事端,何嚐不曾想過換一處居所,隻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哀大莫過心死,時日不多,她已走不動了。

恍惚又過了一年,單蓮操持之下又見消瘦,除了每日催阿達上學,仍是什麼都不讓他管,眼見著兒子眉宇間越發清朗,隻是一時脫不掉稚氣,單蓮隻望她去以後,阿達可以平安長大,留下這一處房舍,隻希望他平安一生,這輩子若有機會在回王府,單蓮私心裏仍是怕史妃容不得他,是故並不打算告訴他身世。

孤兒寡母怎能不淒苦,這一年阿達十一歲,單蓮終於臥床不起了。

夏末,黃昏時驕陽火色鮮豔,屋中西窗敞著,單蓮幹咳一陣,阿達在院子裏就聽見了,忙奔到榻前,單蓮見兒子臉上一臉的奈何,自知自己必然是一副膏肓樣子,強做出喜色,去拂他淩亂的頭發。

單蓮:“大夫不請也罷了,今日為娘身子爽快,給你順順頭發,去拿梳篦來。”

單蓮胳膊肘架在阿達肩膀上借力,她沒有多少力氣了,阿達知道母親梳的勉強,轉口道

阮達:“母親梳的真細致。”

單蓮:“這幾年,我兒長進不少。”

阿達聞言,附上幹淨笑聲,似為搏母親言笑,一時臉上卻高興不起來。

單蓮:“甚好的夕陽,我兒扶娘出去望一望。”

阿達在院子裏支了一張椅子,緩緩扶單蓮坐在院中,遠處邱下湖水正暖,水光瀲灩,單蓮勉強哼起了小調,這小調是阿達在繈褓之時哄他入睡的,這些年自從孩子上了學堂,懂得了文墨,便不敢在哼唱,是怕叫人聽出這是京中盛行之曲。

單蓮:“阿達,可曾看見那湖對岸有漁家?”

阿達:“看見了,詩中曾吟過漁樵。”

單蓮:“我兒長進了,你父親曾說過想去迎山遊水,為漁樵之家,可惜……。”

阿達:“往後,兒子帶您去做漁家。”

單蓮:“好,漁家遊走四方,漁家好。”

單蓮言語聲漸小,欣慰合目之時,一行清淚流下,阿達還在望天邊的暮色,見母親小憩,一時不敢出聲打擾。阿達想回身先去備下晚飯,看母親孱弱模樣,一時又不敢離開。

直到日下雲升,天邊泛起月色,月側長耕星已隱隱可見,山風也涼下來,阿達有意喚醒母親回屋,才驚覺發現,母親這一睡,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阮達撕心裂肺仰天哭泣一陣,卻也無力回天。辭父那夜,幕幕還在眼前,那時不知事重,而今懂了,卻這般嘶痛。夜間北鬥星明亮,不知可是母親回眸一望,淚潤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