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3)

她坐在陳汝卓沙發扶手上,親昵地述說單位發生的小趣聞、花絮,嘻嘻哈哈,伸出小手指去刮他鼻子,又大聲嚷嚷發現他耳朵後長了一顆紅痣等等。既要顯露他們之間特殊的關係,又要叫敵人妒火中燒。可是對手就不是不上當,隻是微笑地對待她的笨拙表演,這就更叫她惱怒,轉而生恨。

陳汝卓則以很熱為由,不讓她靠近自己,他關心最近她跟呂警官的關係有什麼新突破?這叫她非常丟麵子,手腳顫抖,心中怒不可遏。一道無形的幕拉開,一隻怪獸在那裏作亂,慢慢超越她的意識。更可怕的是大姨不但不幫腔,甚至在一個不相幹的外人跟前,稱讚那位警官,這是將她往絕境逼呢,往前就碰壁了,退又無路可退,心中酸楚不言而喻。

她又重新回到陳汝卓身邊的沙發上坐下,她的狹隘、自私、任性來源於母貓的不良教育,它們深藏於內心深處,從來沒有露出小爪子來,一旦找到一個小缺口,合力就如泥石流奔湧而出。小鴿子的凶猛一點也不亞於獅子。她神色莫名其妙地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好像研究一件古董似的,他手上戴著那枚閃光的情侶戒指竟成了引信,她小鼻子輕輕哼了一聲,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她問:“你的戒指真漂亮?”聲音不無嘲弄。

他根本沒發現一絲異常征兆,頗為得意地揚揚手,卻不知自己快倒大黴了,道:“你長了一雙慧眼?”她一聲‘給我瞧瞧’,已是直著嗓子說的,也不待他同意,她一手握著中指,另一手就拚命地摳著,意圖將戒指捋下來。

陳汝卓瞧風雲突變,忙將手縮了回去。她竟和身撲了上來,急火攻心,露出猙獰的獠牙,一頭憤怒的小母獅張開大嘴,猛地將手指的一節緊緊咬住。陳汝卓怎麼也不曾想到她會咬人,痛得大聲叫了出來,嚷嚷著,讓她鬆開,小貓罔顧不聽,那架式非得將他手指咬斷了不可了。

李阿卿從沒見過小儀失態,瞧她毛發倒豎像頭發怒的野獸似的,非得將兒子手指咬斷不可,她又驚又怒,渾身顫栗,大喝一聲,教她鬆開口,她卻仿如沒聽見似的不理睬。李阿卿又怒又急,想不到自己一向器重的查某仔,竟是如此粗魯,她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這才鬆了口。可是小貓仍不肯甘休,小爪子又朝陳汝卓臉抓來,非得撕破他的臉不可,拚個魚死網破不可,被他雙手擋住,又叫李阿卿從背後拽住衣領,才沒有成功。

李阿卿怒不可遏地破口大罵她是神經病、瘋子,咆哮著讓她快滾蛋。吳小儀也不知自己怎麼就失去了理性?猛然清醒,仍能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此時錯誤已鑄成。她又恐懼又心寒,隻是一時任性,玩了一個危險的小遊戲,結果卻是傷害了許多人,包括她自己。她的小小理性無力支撐如此沉重的壓力,跪倒在地毯上,痛苦地嗚嗚哭泣,一麵不停地道歉。

陳汝卓幾乎忘了什麼是疼痛,呆呆地愣住神,他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事實,手指鮮血淋淋的往地上淌。本來,馬庚樂以一位勝利者的優越感,瞧著她的拙劣表演,她愛怎麼假親熱或裝天真,那是她的無知,她是不會妒嫉的。可事出突然,她想不到她竟如野獸似的,咬著他的手指不放。這種舉動叫她渾身冒冷汗,感覺這一幕非常恐怖。

她握著他血淋淋的手,提醒牙齒有毒,趕快上醫院。陳汝卓這才回過神來,感到錐心的疼痛,也沒有責罵她,匆忙就跑。馬庚樂連再見也來不及說,跟著衝了出去。

吳小儀從失心瘋中醒來,不敢抬起頭來,又一次道歉。牆角的電視裏,斯芬克斯神像那殘破的臉出現在熒屏上,她滿臉憂鬱之色。李阿卿氣炸了肺,冷冷地哼了一聲,罵了一聲:“你什麼時候掉進泥坑裏了?”她真是白疼她二十多年。轉身進屋去換衣服,將她獨自撂在客廳裏。

吳小儀感覺掉進冰窟窿裏似的,渾身顫抖,心在滴血,淚如泉湧。她也痛恨自己,不明白怎麼竟又幹出那樣的蠢事?幸福的大門在她眼前砰一聲關上了。她心頭冒出一個可怕的壞念頭,老天爺,她就像黑夜裏一隻迷途的飛雁,孤獨、淒涼、痛苦,無依無靠。更可怕的是她連一位知心朋友也沒有,與其忍受痛苦的煎熬,不如死了算了。她準備從高樓上縱身跳下去,了結自己的生命。

一路嗚嗚咽咽,回到七裏香。回到家裏,她的小心思又發生奇妙轉變了,黑夜裏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明,她不甘願輕易了結自己的青春,她將痛苦歸轉為恨、將這一切歸咎為背叛。她不能便宜了那個小妖精,既然他無情,那就別怪她無義,她將想盡一切辦法報複。

李阿卿從屋裏出來,小儀已走了。她難過地搖搖頭,那種惡劣行為跟她母貓竟沒有兩樣,難道她也中毒了。客廳自鳴鍾正敲著九點整,她匆忙趕往醫院,所幸骨頭沒被咬碎。醫生詢問具體的原因,他們竟不敢說什麼,若說被小鴿子咬了一口,沒有人相信,隻稱被狗咬了,打了一針就回去。

昨夜那可怕的一幕叫馬庚樂夜不能寐,感覺非常恐怖。她感到小嗓子冒火,想喝一杯水就回家。曾南星、陳旺水、方福州幾個正在那裏悶頭抽煙,往日的談笑風生被某種沉悶替代,清早踏入學園就覺得氣氛異常,聽說是某位老師不幸仙世,她隻專注工作,如今瞧他們那架式,恐怕是真的。

方福州神色傷感,聲音蒼老,虛腫的臉上是一絲蠢相。可就是這樣的老實人,每日兢兢業業、執著工作,令人尊敬。正是許許多多像他那樣的人,才是真正支撐華夏民族的優秀脊髓。他感歎道:“也是一個好人,死了,是可惜。”一個筆杆子可以搖出花來的秀才卻被埋沒有南昌路小校園裏。

聽那語氣,馬庚樂猜測到是誰了,她從小皮包裏拿出杯子,倒了一杯水。

曾南星抽著煙,低頭不語,吐了一個煙圈:“死的好。可憐那個查某仔也跟他一塊死。”瘋瘋癲癲更痛苦。

“昨晚?”

“是的。”陳旺水問了一句,動物學家那張愛聒噪的小喇叭,如今也啞了,他為李斯道的死感到難過。人無法選擇生。選擇死,絕對需要巨大勇氣。人之一死,所有的紛紛擾擾皆煙消雲散,還他一個應有的尊嚴。這是個人的悲劇,還是社會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