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生們天才地高明地采用以毒攻毒的療法,將化學毒藥注射到她體內,毒性很快就發作,秀發一簇一簇脫落下來,一朵花兒就此枯萎。如果說時尚的行頭是最高明的騙術,那麼鏡子就是最大的幫凶。她為自己變得如此醜陋而痛哭、絕望、恐懼,她任性地將屋裏的所有鏡子砸得稀爛。家人隻有憐憫,沒有任何責怪,她沒有意識到她深處不幸中,全家人也陷於痛苦與絕望之中。接受化療,那些毒性惡劣的化學藥劑侵害了她的器官、軀體、及靈魂,哪怕一隻小蝴蝶不經意間落到她的小手腕上,很不幸,它立即被毒死。她甚至相信自己身上的毒性可以毒死毒蛇。
唯一的好消息是檢查結果癌細胞大部份被殺死了,那是對她所遭受種種痛苦的一點小小補償。秀發掉光了,花兒隻剩枯枝,但她還是十分歡喜,然而沒有幾天安穩睡,又出現持續的低燒,黃發不得不又把她送回醫院,檢查發現惡魔又複活了。它們是怎麼死而複生的,隻有天曉得。這時,她也意識到自己時間不多了。
醫院裏,用的是劇毒化學製劑,耗掉的是寶貴的時間,等候的是死神降臨。
“難道沒有什麼特效藥嗎?”他又問。神醫們不再被信仰,針對神醫的流言,有許多是事實。
“最好的特效藥,好像也不管用。”她說。她幽默地想到母親苦心求來的符咒,閨房牆上貼滿了,她的鞋墊底下也藏有神符。
“移植呢?”
“這一途徑尚未嚐試,你願意捐獻一顆心髒嗎?”她刁鑽地提了一個問題。
“我願意。”她聽了非常開心,暗道他真傻,自己真憨。盡管是一個小玩笑,心裏還是很激動。
陳汝卓不由地感歎人生無常,去年夏天她還像一條魚似的,在香江裏翻騰,如今卻僅僅依靠死神的憐憫在苟延殘喘。
她的動情一笑,引起不良反應,馬上打起嗝來,玉手捂著小嘴,揮手趕他走,這是公主病在作祟,害怕叫他見到最不雅觀的嘔吐。陳汝卓嚇了一跳,詢問是否馬上請醫生救急,她搖搖頭,讓他把痰盂推過來,又趕他出去,他真的生氣。這時臨時被請到醫院充當護工的田紅的妹妹趕回來了,她責怪不該給她吃水果,那會要了她的小命。
從未見過她變得如此羸弱,是什麼在折磨著這朵曾經異常漂亮的花兒?
從病房裏出來,神情沮喪的陳汝卓找了一條長椅,他坐在那裏抽煙,思想混亂,內心極度苦悶。他在公眾場合吸煙,引起一位走廊上經過的白衣天使的不滿,板著雷公臉,指責他缺乏教養。他選擇行賄的方式和解,請她也抽根香煙,她竟然不買賬。滿眼均是奈何人,看慣了風雲變換的天使們,哪怕垂死的掙紮和痛苦的哀嚎,也不能教她們的鐵石心腸有稍稍軟化。
這位公正天使不受賄也就罷了,她不該自己撞上槍口來。陳汝卓裝傻子,不理會她。她竟然以為氣勢壓倒了對手,再次逼到牆角責問。一股莫名的力量瞬間膨脹,他努力抑製,不教自己失去理性。他大口地吞著煙霧,肺泡填滿尼古丁,痛苦、絕望的情感也就此暴發。他猛地蹦了起來,將全部怒火發泄到她身上,衝她大聲嚷嚷道:“您真高貴,你將進化為一個化石。”人都快被憋死了,還不能抽口煙嗎。
在憤怒的野獸跟前,這位聰明的天使害怕吃虧,一麵嘮叨著翻白眼,一麵趕緊溜。
回到芝山上,陳汝卓聽到客廳裏傳來老子爽朗的笑聲,覺得特別刺耳,這黑暗的世界有什麼事讓他樂成那樣了?陰雲遠去,他去了一塊心病。也不走前門,從後門進屋,偷瞄了一眼,一位是劉文才,另一位不識得。
鄒秀瞧他在張望,這位江湖高手馬上明白客人來意。見到鄒秀,這才發現自己健忘,將她吩咐的工作給忘了,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她在後麵連聲地喂喂,他隻當沒聽見。一會兒,淋了一身雨轉回來。她說:“你真奇怪。”
“是的,我患有嚴重的健忘症。”將她吩咐買的東西交給她,她連聲稱謝。
李阿卿瞧兒子渾身濕漉漉,失魂落魄的樣子,還以為他遇到了坎了,譏諷一句:“你不會是浪漫地追求雨中情吧?”陳汝卓沒有吱聲,而是問母親怎麼不先開飯?
她則抱怨債主尚未回家,她那樣的奴才哪有膽量敢上餐桌。
陳汝卓難過歸難過,神色仍然保持平靜,擦幹水漬,詢問老子又出門應酬了?阿秀指指書房,一麵端菜上桌,一麵神色曖昧地悄聲開起小玩笑,有一個特別電話,一個姓‘牛’的小姐著急來電了。他嚇唬要修理她,她趕緊先溜了。他感慨在寬敞的屋簷下,在溫馨的大家庭裏,有說有笑是多麼的幸福啊,此刻黃霞卻隻能躺在醫院病榻上等死,她多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