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成將盤盞布定,是六個小菜,都是尋常時蔬,葷素各半,還有一大壇的葡萄酒。曹節坐下,端起水晶杯,飲了一大口酒,夾起一箸子青菜放入口中。“不錯!清淡,味道卻很好,如何做的?”“侯爺,這其實是小戶人家的障眼法兒,說穿了一文不值。就是平日裏熬好的雞湯,做菜時放一點兒。我這裏不過多加了些料兒罷了。”曹節把臉一板:“子玉,少騙我了,莫欺負我年老,這裏麵有熊掌、人參、鴨子、魚的味道兒。”侯成連忙賠笑:“就知道騙不過你老人家,這是在路上熬好的老湯,原想著自己享用,可可兒就對了您老的口兒。”
這話要是擱在平日,曹節定會思忖一番,侯成此舉有何用意。今日不然,一則是適才和侯成聊得極好。二則是落日原大捷,要高看一眼。三則是自己已入暮年,去日無多,就想找個不相幹的人說說話,那一份兒高興勁兒是無法言喻的,偏巧兒剛才遇上了。侯成伺候人的本事是一流的,順利地討了曹節的歡心,還討了一個字。
“也罷,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饒了你這遭兒。我說子玉,你拿什麼來孝敬我?”曹節箸下如雨,連喝了兩大杯葡萄酒,以手撫肚,滿臉笑意。侯成連忙遞上三張禮單,曹節拿來看過,放在一邊。“讓老夫猜猜,這第一張禮單,乃是公禮,比起別人重了一倍。第二張禮單,全是奇巧玩意兒,倒是很對老夫的心思。這第三張禮單,倒是虧得呂奉先不忘舊識,還記得帶上曹侍郎。老夫老了,去日無多,如今看來,呂奉先倒是個念舊的人兒。直說吧,他想要什麼?趁著老夫高興兒,趕緊說。”
一見曹節高興,侯成連忙望望曹雍,曹節的心思,曹雍自然明白。“侯爺,呂奉先的確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身份、年齡剛剛好。他要一片地盤兒養兵打仗,抵禦鮮卑。侯爺,您心知肚明,此次北伐是慘勝,這還是使盡手段才得來的。鮮卑人緩過手來就會報複的,幽州、並州、涼州定會亂成一鍋粥。與其臨淵結網,不如未雨綢繆。”
曹節笑了,是那種深有意味的笑容。“莫不是度遼將軍兼並州刺史?要地盤,就是並州刺史,要兵就是度遼將軍了,呂奉先倒是個有遠見的人。不過,也不是不行。”曹節坐直了身子,略略一想:“也罷,老夫今日就幫他一幫。侯成,你知道西園不?”“莫不是陛下賣官的西園?”“就是。明日去西園,去和他們磨磨牙,度遼將軍兼並州刺史,談個價錢下來。現在的行情,大約是二十萬錢。這是第一步,買下這個位子,如何做穩還得再想辦法。這樣吧,就照這第二張禮單再來一份,老夫明日去獻給聖上。這就八九不離十了,不過還得過一過廷議,位置太重要了。”
侯成一聽,連忙直起身來道謝。“多謝侯爺!侯爺大恩,呂使君定會銘記終生。日後侯爺如有差遣,定效牛馬之勞!”曹節揮揮手,如同揮走一片浮雲。“按理說,原不必如此麻煩的,咱家一句話的事兒。可是人老了想得就多了,還是按照約定俗成的步驟走吧,這樣沒毛病,別人也抓不著小辮子。陛下愛錢,最好再出幾十萬錢。”
曹節頓了頓,看向曹雍。“曹雍,破石不成器,我死之後,怕是會被人滅族的。我和陛下說說,給你弄個太原太守,王家的孫子讓他挪到上黨去。太原龍蛇混雜之地,你去幫呂奉先震震場子。曹家的族人,你挑一些明白事兒的帶走,其餘的留給人殺頭吧。”
曹雍的眼淚立刻就下來了,他沒想到曹節竟然舉族相托。“侯爺,曹雍明白了!多謝侯爺大恩!”“莫哭莫哭!人老了感情就脆弱了,見不得人哭。”曹節用手揉揉濕潤的雙眼,心中卻大為輕鬆。多年的重壓盡去,他霎那見神清氣爽。“我曹節不是個好人,做過許多壞事、錯事,別人要殺我,我總不能伸著脖子等人殺吧!殺了就殺了,哪來那麼多廢話?可是我死之後,會有人來報仇的!曆來掌權的宦官都是這般結局,我殺人,人殺我!如今為我曹家留下種子,咱家心中重壓頓去呀!子玉,帶我去見見你說的八寶轀輬車!”
小半個時辰之後,侯成回來了:“侯爺高興地和小孩子一樣。”曹雍點點頭:“難得侯爺高興,明日你我就分頭辦事去吧。”“曹爺,如今咱們都是自己人了,我也不瞞你。那幫子手下,我都派出去拉關係走後門了。今日難得浮雲盡去,你我二人一醉方休吧。”曹雍笑了:“好,今夜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