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玲的丈夫遭遇車禍,肇事司機逃逸。在醫院裏,丈夫已經深度昏迷五天。主治李醫生和他們是熟人,也是多年的街坊鄰居,對他們頗多照顧和方便。醫院會診結果是,如果不出現奇跡,丈夫醒過來的機會很渺茫。雖是病危,但短時間內,還不會猝死。
現在是桂花時節,小鎮的桂樹沒來由的多,八月飄香。
醫院的夜晚似乎總是蹣跚而遲,昏沉沉的日光燈,被難以言表的藥水味滲透,愈加慘淡。偶爾隔壁病房傳來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咳嗽聲,使斑駁的月光搖曳不定。
太平間離他們病房不是很遠,時有哭天搶地的悲慟。當天空的黑雲吞沒月亮,遙遠空曠的天際,似乎隱隱可聞淒厲的尖叫,然後是悲切的嗚咽。
玲就這樣靜靜的坐著,呆呆出神的端詳著丈夫緊蹙眉頭的臉。
牆頭的時鍾機械的滴滴答答。丈夫的呼吸,如同他的臉時鬆時蹙陰晴不定,伴隨著玲緊張的心跳。
玲的臉時而慘白,時而桃花般紅。女人似水,女人如花。桃花,對,玲喜歡桃花,也喜歡梅花,最後不經意間卻最喜歡小鎮的桂花。
這種喜歡,玲開始也以為這隻是小女人心性。大千世界,萬紫千紅,群芳爭豔,為何單單喜歡這三種花?
玲也意識到這一點,或者這是宿命。之前玲的生活,雖然沒有如花般燦爛,但也波瀾不驚,柴迷油鹽的平淡。
而現在依稀可嗅的桂花,卻似乎在枯萎,甚至腐爛,如同沾染了醫院太平間的屍臭和廁所裏的尿騷味。
這座鎮中心醫院的條件環境讓人心裏難以接受,然後是難受。連個陪護床位也沒給他們配置。他們已經沒有多餘的積蓄可以轉到條件更好的三甲醫院。房貸,小孩學費,生活用度,這年頭,什麼都離不開錢。丈夫生死未卜,而日子還要過,生老病死.......
腦子一出現“死”這個字眼,玲真的感覺很累,對丈夫也有了一點怨憤。
當初丈夫執意搬到這個死地方,他們狠狠的吵了一架。這個地方真是死地方,死人住的地方。九峻山,西安邊郊,據說是唐昭陵所在地。
丈夫是做考古研究的,癡迷唐朝曆史文化。搬家到靠近九峻山的這座蒼蠅漫天飛臭水滿地流的小鎮,最大的理由就是可以就近勘探和研究。但卻花光了他們的積蓄。
不知道他找到了九峻山裏那個神秘的地下府邸沒有。
玲偶爾到山上轉轉,倒是見到不少莫名的荒墳,荒草飄絮,蕭索淒涼。後來,玲也接受現實,沒怎麼大吵。內心裏,她竟然接受了這個地方,也不算很勉強。
冥冥中,九峻山的一草一木似乎牽引著她內心最深處莫名的所在,到最後竟然血脈相連,頻繁的出現在她的夢境——
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地點,莫名其妙的時間;軍車、戰馬、宮殿,甚至穿著奇怪衣服的丈夫;還有陌生但好像是自己的女人.........夢境匪夷所思、難以解釋和自圓其說。
似乎她不是新來乍到的過客,而是在這住了很久很久,就如同某種歸宿和命中注定。一隻飛越山嶺哀鳴的小鳥,一株遺棄山路被人踐踏的狗尾巴草,都會惹來她無名的眼淚。
玲忍住沒有流眼淚,奔出病房。
如果現在有一個堅強的肩膀,玲會毫不猶豫的抱住,然後哇哇哭出聲。而丈夫,一直是有寬大的胸懷和有力的肩膀。
但現在,她能依靠的人又有誰?
模糊中,秋風透著冰涼,夾裹著一個人,差點和玲撞了個滿懷。
是李醫生。
李醫生低聲說,
“我再看看你丈夫,沒什麼異常吧?”
玲沒應聲,但還是瞥了李醫生一眼。
李醫生,眼睛竟然血紅可怖,莫不是這幾天為了丈夫的傷情經常熬夜?
但玲還是能察覺到他眼神裏不安的關切,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
“沒事”
真的很冷,風的冰冷,麻木著耳朵的筋搐,沙沙異響。人如同漫漫長夜一樣麻木機械,如鼓如漏——仿佛很久很久,一萬年一般,又如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