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水課(1 / 1)

山水課

編者語

本期的封麵人物是雷平陽。

在選定老雷做封麵時,我們的攝影師可是犯了難,他認為老雷不好拍、不好看,但我堅持認為,老雷是最好拍的,像他這麼醜的男人,有棱有角,麵部特征分明,比起那些明星來,不知好拍多少倍呢!

老雷的身上有故事。兩隻小眼睛,老是眯眯地笑;永遠是板寸,不符合他詩人的身份,倒是蠻符合他的性格:不事張揚,但骨子裏堅硬如豪豬。老雷皮膚黝黑,雖不像他平日做書時使用的那些墨,但太陽底下,他是吸收紫外線最多的那幾個之一。老雷的這些特點有目共睹,但怪就怪了,很多人就喜歡他這種憨憨的樣子,據我不完全調查,他是很多中老年婦女的偶像;據我自證,他也是很多像我這樣往中年邁進的男人喜歡的模範。我們喜歡跟老雷玩,因為他才華逼人,而逼人的才華又讓他憨憨的樣子平衡掉了,於是,我們就很安心,就很放心地跟他抖摟自己的底兒,而且沒有人際距離。

老雷的心裏有故事。老雷常在雲南的日月山川裏行走。有時,他孤身一人;有時,他帶著向導,或者向導帶著他。那些熱帶植物、寒帶冰川,那些有刺的、長蕊的、被馴化的、野生的,那些高的天、厚的地,很多年裏一直長在老雷的心裏,或者停在那裏,流經那裏,或者在那裏變得更高更厚。老雷的心裏有很多高山聳立,比如基諾山,那是比珠穆朗瑪更高的高地,老雷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占領,他隻是深入,調查它的溝壑分布、溪流走向、植被風貌、人情世故;更多的時候,他是繞著這些山轉啊轉啊,像個匍匐者一樣,隻有在書寫的時候,他才站起來,紮了馬步,用了大力,於是有了《雲南記》、《出雲南記》、《基諾山》、《山水課》,有了文與字的書寫。—前者的文,我指的是詩歌、散文;後者的字,我指的是書法。

老雷的文與字裏有天空、土地、父親、娘親。因為計劃生育,那裏麵沒有兒女成群,但孩子們還是很多的,親人的孩子,鄰家的孩子,土地的孩子,山川的孩子。老雷的文與字裏有女人,妻子、愛人,她們或者是一個,或者是無限個。我這麼說千萬別誤解了老雷,他的專情與泛情是統一的,是微小的又是放大的,是具體的又是象征的。哎呀,我沒說清楚,我越攪越深,我這根舌頭講不清,保不準下回他和他太太打我。

老雷的文與字都質樸、古拙,像長在土裏的莊稼,躺在河床上的石頭,或者是蹲在低處抽煙打盹的農夫,但我說老雷的心裏和文字裏有猛虎,你信不信?我認為一定有。在所有的動物裏我認為他最喜歡的,不是雲南的大象和孔雀,而是生風的老虎。我曾好幾次聽他講老虎的故事,書上的,他想象中的,他聽來的,讓我竟認為他真的遇到過一隻猛虎,並且與它對視過好久。那隻老虎住在他的身體裏、心裏,時不時就會出來,一撲,一剪,讓你膽戰心驚,讓你看到他文、字之間於一片渾濁中的閃電,讓你看到他小眼睛突然鼓若銅鈴,那是要用寸鐵殺人用爪子撕人的樣子,那是他正打算氣吞萬物。

好說歹說,隻能說這麼多,反正老雷就是那樣,他做他的山水課,有時像個怒目金剛,有時又如一個老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