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聲清脆的鞭響,打破了冬日黃昏時分鄉間路上的寧靜。
隨著這脆生生的鞭聲,不用吆喝,大紅馬便立刻邁開四蹄向前奔去,雖然它隻是一匹普普通通的農家馬,既不是當年過五關斬六將的赤兔胭脂駒,也不是那位活了120多歲的混世魔王老壽星定國公程咬金胯下的“大肚子蟈蟈紅”,但是跟隨它的主人多年,他們之間已然早已是心有靈犀,主人的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大紅馬便會立刻知道自己該去幹什麼。大紅馬四蹄攢動,一掛大車便不緊不慢地行進在了白雪覆蓋的鄉間柏油路上。隨著兩個車輪的緩緩向前,“咯吱咯吱”的破雪聲中,兩道溝回鮮明的新輒印便清晰地留在了後麵的雪地上。
坐在大車上的老“把式”,一看,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莊稼人,他熟練地輕輕甩動著手中的長鞭,垂下的雙腿隨著大車的顛簸不住地顫悠悠的來回擺動著。他甚至不用吆喝,大紅馬便知道自己該依據什麼樣的速度行駛。一身農家人的簡樸打扮,大大的狗皮帽子扣在頭上,他的嘴裏還叼著一根頭粗尾細的長長的老旱煙。隨著他嘴巴的每一次輕微的咂動聲,一片青虛虛的煙霧便從他的嘴邊嫋嫋地升上來。天氣還是很冷的,那煙霧混合著他呼出的哈氣在空中輕飄飄的散開了,隻留下了一片濃濃的混混沌沌的煙草味。黃昏時分的鄉下,又是隆冬時節,正是人煙稀少的時候,人們都萎縮在家裏“貓冬”,而此時又恰恰是炊煙將盡準備吃晚飯的時刻,所以呈現在眼前的,自然隻能是一片白雪覆蓋下的蕭條——即便,現在已經是地球曆的公元2013年,早已經跨入了21世紀,城市在突飛猛進,鄉村也確實在日新月異地一刻不停地發生著變化,但是城鄉之間的差別與差距,也依舊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徹底的消除和泯滅。鄉村的蕭瑟對映著城市的靚酷,這依然是兩道完全不同的風景線,而難於在短時間內融彙交合到一起。此時此刻,西北風正不斷地吹過來,讓人不禁感到一陣陣的麻紮紮的冷。
“大晃,這麼晚還出去啊?!”路邊,一個出來倒垃圾的人終於和他打起了招呼。
“啊,小姨子來電話了,她兒子病了,我那個一單挑在外地打工回不來,我趕車到三裏鋪去看看,”程大晃一邊說,一邊短促地“籲”了一聲,同時輕輕拉了一下車閘把手,大紅馬立刻識相地停下來,站在了路邊。莊稼人之間“打噶鬧離氣”是經常的,策馬而過,那是非常不禮貌的,“七裏地,也不遠,一會兒就到。晚上估計還得我趕車,連夜把她娘倆送到皮嶆市裏醫院去!”程大晃緊接著說道。
“嘻嘻,你這姐夫當的,可太夠意思了啊!”那位一邊倒垃圾一邊抬頭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說道。
“嘿嘿,必須地嘛,也是沒辦法啊,親戚裏道的,哪能看著不管!”
“直接雇個車就去皮嶆中心醫院得了唄,幹嘛還大冷天的非讓你這當姨夫的來回跑?!”
“估計還是小姨子一個人弄不了,也可能我那外甥病的也不算太重,不是特別著急,或者也可能是打不著車吧,她們那個屯子還是太小太偏,反正到她家再說吧,也許打車,也許我趕車去。”
“嗯。嘻嘻,我看,你一擔挑正好不在家,好機會啊,今晚兒上你幹脆也就別回來了,跟小姨子一個被窩,一塊兒‘胡摟胡摟’得了唄!!”
“去你個屁!找抽!”
“嘻嘻!大晃,今兒這天兒可夠味兒啊,你連夜出門,得多穿點!”
“嗯哪!我穿的不少!走了!駕!”
程大晃晃了一下鞭子,大紅馬邁開腳步,大車終於再次向前了。
大車漸漸加快了速度,身後的孫家廟村也終於越來越遠了。
確實,程大晃今年56歲了,按照現在的算法,他依舊還是一名壯年人——但是在他自己的心中,他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年人了。他一輩子生活在孫家廟——這個距離皮嶆市其實並不太遠的鄉村,他幾乎從來也沒有離開過。除了趕集上店,他的生活幾乎都是在以這個村子為中心,以十裏八裏的距離為半徑的範圍內度過的。即便是距離這裏僅僅不到十五公裏的皮嶆市,他五十多年來去過的次數也依然是非常有限的。他沒有城市裏的親戚,這個年紀了,也沒有想到過離開家鄉去打工,況且他一輩子侍弄莊稼養豬養雞扣大棚,麵對的是家豬家雞家鴨家鵝,還有貓狗兔子,因此他也離不開土地,離不開農家院。老伴,前些年突然之間腦溢血發作離他而去了,唯一的兒子已經在城裏安了家,對於生活,他雖然略有傷感,但總體上他還是感到滿足的。盡管為了兒子,他積下了一筆不菲的債務,但是他相信,憑借自己的辛勤勞作,依靠莊稼人的特有的勤快,還清這筆債務並不難。他隻有小學文化,甚而至於兒子給他配備的手機他除了接打電話外,別的一概不會用。盡管如此,他依舊早已經習慣了眼前的一切,早已經熟諳了農家院的清苦而恬淡的生活。日子就是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程大晃早已經和周圍的一切融為了一體了,平日裏的他也總是樂顛顛的,屯裏屯外的,他總是能夠和周圍的人相處得其樂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