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的宴席是沒有結局的,我這個中間人基本蒙在鼓裏頭,隻知道老蕭什麼朋友的親戚給逮進去了,也就沒掛在心上向老蕭刨根問底。我試探著問:老蕭要撈的人到底是誰啊?剛哥哈哈大笑著,賣起關子來,說了句:去問他姘頭吧。然後扯著嗓子叫人斟茶,收住舌頭了。老蕭的姘頭,傳說中有好幾位,我所知道的比較貼切的就是修配廠女老板,而傳說中最為精彩的篇章應該是師範學院的某個校花,說當初在夜總會端盤子讓老蕭眼裏湧起憐憫洪水,再窮也不能窮教育不是?別打工掙學費了,我蕭叔叔給你扶貧吧,於是抱到床上給徹底扶平了。文人騷客,自古如此,好似墨水是從下麵醞釀成的,鋪張起來,豪情萬丈。老蕭別是在女人身上鋪張得太多,擦不幹淨了吧?隔壁一間房甚為熱鬧,那是別處來的四方賓客,屬於沒資格拿“剪刀”,在前麵給剪刀人喝彩捧場來的。至於說領導們身在何處,就不用多語了,肯定在貴賓室聽鍾總彙報工作啦。剪彩貌似是哢嚓一聲響,讓紅布成片落進禮賓小姐的盤子裏就完事了,刀前的程序還是煩瑣的,反正有領導參與的事兒,都不能小了去的,你隨身都得準備好筆記本,時刻做好做筆記的準備,什麼產量啊,質量啊,安全啊,職工思想啊,等等,都得讓你揭開紅布頭,先向領導們亮亮相。
政協主席的司機是第三個入場,見到剛哥像是矮處半截去,其實他比剛哥高處一頭,又是點煙,又是奉承。主席的前身是組織部長,屬於拳頭人物啊,一拳砸下去能叫你永不翻身,誰敢得罪啊。可事情往往會朝反向發展,也叫物極必反吧,先前別人不敢得罪你,也極有可能你所得罪的人太多太多:該討論討論了,該公示也公示了,可最終讓你組織部門給卡住了腳,絆腳的理由你完全可信手拈來,那玩意成綱成條的,無須你動腦子算計,一紙總結陳詞就等於隔山打虎,讓一位前途無量的同誌哥跌倒在仕途上,再也立不起身子來。老子為什麼趴下,還不是你出拳砸的?這坑算你的頭上了,你就是挖掘咱祖墳的人,沒了仕途不等於自撅祖墳嗎?無顏麵對列祖列宗了,你就是盜墓人!握拳砸坑,那舒展起來就是如來佛手了,隻要你有猴子靈性,你照樣可以撂一個跟頭,然後蹲在上麵尿一把,這樣的佛祖才是心寬四海,不會翻手遮雲,而是托你一把,讓你駕朵祥雲飛黃騰達,隻要你別忘記他手指上殘留下你的氣味,那氣味雖腥臭,卻提醒你明白曾經的跳板位置,說俗一點,你就是一條狗兒,撒尿留氣味好找回路。等部長成了主席後,才知道自己得罪過的人有多少。作為形式上的參政部門,也隻好在議案中消磨時光,同樣是議案,同樣的問題,人大可以找政府答複,你政協就是找了,人家完全理直氣壯地回答:已彙報人大了。部長的司機也是一路開過去的,也曾趾高氣揚的,從不低頭找路的主兒,剛哥就是他過去的影子,他在剛哥麵前低首,也是在追尋那早已失落的舊影吧。
四套班子,四駕車夫,就剩下小薑了。有剛哥在場,我老餘就是配角了,即便車主“小楊頭”隻是個秘書,貨真價實的是他剛哥,招待人員時不時進來問他有何吩咐。剛哥說,領導們剪彩還早著,咱等會就聚齊了,整個台子來耍兩把。人家就為難上了,企業辦公室能獻上好喝好喝好吹的,你要跟人家要磚頭碼牆,沒那材料不是?剛哥不理這個,這小子大白天將車開進下麵的機關單位都敢碼長城,甭說你企業了,你廟再大,得有人給你披大紅袈裟吧,否則廟堂再光亮,那也無法顯露,我把你們封死了。他剛哥代表著壹號方向呀,誰敢不從?
買去啊?死腦筋怎麼開成這麼大廠房了,真是奇了怪?主席司機終於拾回了過去的影子嵌在了身上,狐假虎威著,吆喝起來。人家趕緊小跑著張羅去了,也正是這時候,我們的薑同誌駕臨了,氣勢跟剛哥一個模子打造的,一進門就叫人送“王老吉”,說這幾天喝酒喝得嗓子冒火了。剛哥嘲笑一聲:你們人大領導習慣叫旁人等了,都開會開出的毛病,好在這裏沒安排台麵,要不你薑主任成東風了,就差你老人家給我杠一手。
都說伺候司機比起向領導彙報工作難度大多了,這話看似誇張,其實不然。彙報是書麵性的,也是數字性的,在不失原則的情況下,你可以攙雜水分,領導別不窮究你的酒精濃度,隻要能揮發出香氣,領導都會給你麵子,就算不口頭表態,但點首之時也就肯定你的彙報了。所以,伺候領導有著按部就班的程序,用來取悅領導的道具就好比是會場上的部署,早各就各位,照本宣讀就是了。而跟“書記”們打交道,是沒有規則的,這個冷不丁朝你要“磚頭”,那位忽然記起“王老吉”的好處來,東一榔頭西一棒的,叫你措手不及,應接不暇啊。“書記”之所以為“書記”,其實不在方向盤本身,而是成了領導附屬品,跟坐騎一樣,既然是附屬物了,那跟主物就有一種相互依存的關係,好比一棟房子,你在旁砌了堆積雜物的小間,主屋的空間大小以及衛生狀況完全取決於雜物間的承載能力,再明白不過了:司機的惡氣都反照出領導身上隱藏的陋習。這就是為什麼有時侯人們反而覺得領導平易近人,司機專橫跋扈的原因,其實都是一個鼻孔出氣。領導可以放任自己的司機,是因為他們始終是附屬品,脫離不了母體;但用在秘書身上,就難說了,秘書至少是活動房,剝離後也能冒充主屋,營造自己的地盤,當家作主的。
企業的辦事效率永遠高於機關,不一會兒,嶄新的自動麻台就擺上了,剛哥滿意地拍了拍那小夥子的肩膀說:有備無患嘛,過去我很少過你們這裏的,來了就指出你們後勤工作的不足,吸取教訓吧。小夥子也真把他當領導了,連連點頭說:指教的是,以後一定改進。
招待人員退出去時,小心帶上了門,四個“書記”割據一方,開始了長城事業。這期間“小楊頭”來過一次,畢竟身份在那裏,麵對兩個元老一個女領導,他有自知之明,代表壹號隻是形式,無須帶耳垂聽彙報的。而同樣身為秘書,小歐就坦然了,甭管跟到什麼地方,隻要在領導身邊,那就合理化了。剛哥問他咋沒跟領導們在一起,是不是手癢癢了,你可不能跟我們這等粗人參合,影響不好。沒等“小楊頭”回話,就有人找過來了,說等會儀式要開始了,請他過去。“小楊頭”被剛哥嗆了一句,尷尬地離開了。外頭再熱鬧也幹擾不了我們的專心致誌,隻是老頭子的破嗓門衝過麥克穿透力特別強,碰巧小薑糊了,好似那磚牆被外麵的高分貝震倒的。剛哥罵了句:詐糊吧?也太快了點。大眼朝小薑的牌麵掃視了幾下,也隻好掏錢。還真應了剛開局時的話:今天誰的老板發言,誰就贏錢。剛哥隻能怪壹號放棄發言機會了。趁剛哥上洗手間的空擋,我到窗前朝下望了望,老頭子和吳同學並肩站在正中央,手持剪刀,還說起了悄悄話,這樣的景象也真是百年一遇,吳同學顯得很愉快,臉上一直掛著笑,老頭子倒是能撐得住,始終是一副老學長的樣子。手起刀落,掌聲如雷,也就完事了。我也該拍手走人了,因為吳同學要直接上氮肥廠私訪的,耽擱不得。剛哥說跟個女領導就是麻煩,飯也不吃一口就走人,老餘你虧大了,不過虧的是胃,腎不虧。
下樓後,早有人等在車旁,手裏拎著華麗包裝的禮品,來這樣的大戶禮品一般比較豐厚,最差也能憑券進商城選家電去。在交代完禮品別類歸屬後,我把東西塞進了車肚子。吳同學跟他們握手道別時,我也湊過去跟老頭子打聲招呼,他們中午肯定要吃大餐的。正想離開時,老頭子把我拉到一邊,小聲說:這個禮拜天吳市長沒事,你跟我回A縣轉轉去。我問道:小薑呢?老頭子將煙頭踩在腳下,罵道:讓那小子跑A縣,老子真擔心一去不返,他快成醉鬼了。
小歐先上的車,坐在前麵渾身不自在著,肥臀動個不停,眼睛老朝後瞟。這神情過去我見過不少,也是司機室裏笑話新秘書的一大焦點,說他們別看裝出一副文縐縐的樣子,貪心就是這樣一點點積累成的,場上賣乖,場下也不比咱司機高尚到哪去,滴水漏石就是從那眼神開始的,生怕咱司機給獨吞了,啥心眼啊,都是筆尖戳成的,虛偽到家了!當一個秘書的瞳孔裏抽離出這種貪婪之色時,那就老道了,學會了車主那一套,給自己周身上下塗滿顏料,自我保護了,你就是用金條晃悠,他也有定力,保管眼皮不眨動一下。背後嘛,眼睛能當透視鏡,把女人剝個精光。
我衝小歐一笑說:瞅啥啊,少不了你大秘書一份的。小歐被我一說,怪不好意思著,有些顧慮地問:吳市長知道嗎?
簡直是屁話,別忘了每個大領導都是從小蜜開始的,你小歐就是他們過去的縮影,這種小屁事也能逃過他們敏銳的嗅覺?把領導們當殘疾人啊,至少當成鼻炎患者了。
我說,你放心好了,這樣的禮品來者有份,跟上次性質不同,無功不俸祿嘛,剪彩要使力的。
二次氮肥廠之行,胖妞小歐進步了不少,至少臨近中午時,沒問市長上哪開鍋吃飯。吳同學也真會體察民情,整得跟電視劇一樣,在百姓家搭夥了,就差交糧票了。走前死活要給人家飯錢,下崗工人就是不答應,說您市長瞧得起我,不嫌棄咱粗茶淡飯,這樣的好官很多年沒見了,您克要為咱下崗職工做主啊,這要是拆了,咱連睡覺的地方都沒著落了,可別把咱往橋墩下趕啊。
吳同學的情緒比上次還要差,她在一貧如洗的職工家四處瞧了瞧,然後把我拉到門外,小聲問:凱雲的禮品呢?我立馬懵了,發現這女同誌也太另類了點,你再同情工人階級,可人家還保留革命傳統啊,吃飯不收錢,你不至於要把剪刀下的禮品送人吧?這也太不合適了,典型的腐敗現象啊,人家可剛誇你是個好官呀,千萬別自毀形象。
我算是把吳同學看透了,她還真就讓我拿禮品去,說合適的話就拆開包裝,給這家留下,不能白吃人家一頓飯。
奶奶個胸啊,知識分子咋就這麼酸哪!把自己裝成木瓜腦子,那些東西怎麼可能合適啊?!
小歐也在旁聽得真真的,眼神又不自覺地瞟向車子,神情有些恍惚,可能被市長的言語打亂了方向。
我也隻好領命,隻當是記錄裏少了這把“剪刀”。其實女領導讓司機翻弄這些玩意兒是破戒的,按照過去的經驗,征對不同性別及嗜好,禮品還是有區別的,包括我跟老頭子之間,雖說在煙酒上達成共性,可他老人家不是喜歡瓦罐字畫嗎?那時候人家一般會特別交代說:這份小心點,別弄破了。意思是:這是領導的那份。現在讓我直接掏她們女人的東西,對我來說還真有點犯罪感,伸進胸窩似的,有些驚心動魄啊。我掀開車肚子,也不好直接拿出車外,彎著腰先打開屬於我的那份精裝版外殼,自然是少不了煙酒的,這玩意肯定是不能衝飯錢的,明擺著是腐敗毒瘤嘛,怎麼能汙染百姓家呢?除了兩條煙、兩瓶酒,還粘著一個紅包;其他兩份我伸了伸手,還是控製住了,原封未動。不就是飯錢嗎?我隨便從紅包裏掏出兩張“老人頭”也就結了,可問題是人家不收錢。那就花錢買物唄,這回我先斬後奏了,坐上車一遛煙出了生活區,在附近一家小超市買了些營養保健品,這年頭保健品早跌價進了普通百姓家,管它有無功效,包裝華麗就成。
我的做法事後得到了吳同學的首肯,讚許下又跟我酸上了,非要給我錢。我就納悶了,她明知道奶牛是吃草後有了奶水,幹嗎非得把我當成人工哺乳啊?估計她吳同學產奶那會兒也是酸性的。
最滿意的莫過於小歐,好似我這個流氓沒剝奪她的貞操,給她封存得天衣無縫,從今往後她徹底崇拜上我了,稱呼也發生了顯著變化,嬌滴滴叫一聲:老餘頭。
這個“頭”字聽起來入耳喲……
當晚小薑打來電話,說你餘哥走了可真是遺憾,老頭子表現很反常,在酒桌上破馬張飛似的,不光把楊區長整趴下了,連書記秘書也沒放過,兩個姓楊的成了酒桌上的“替罪羊”,老頭子成了烤羊肉串的,吆喝不停,直到上了車才翻江倒海地一路噴灑酒精,草,那味道能熏倒人大辦公樓……
聽後,我倒覺得正常,一個平日依賴會議打發時間的老官人,基本是散步在夕陽紅下的拐杖老人了,也隻能憑借酒精散發昔日萬丈豪情了,也無須保持清醒的腦殼來篩選落實講話精髓的,屁再響再臭,沒人衝你捏鼻孔了,說明臀部後麵少了貼身者,大家都進步到了你前頭。
不過,靠上麵一張口來泄發胃中無法磨化的穢物,也是一種自娛自樂的出口,多少由自己把握分寸,隻要胃不出血,那就是安全出口。
有關老頭子仕途起點老巢A縣,前文零碎穿插說過幾次,這回是老頭子退居線後首次回巢,有必要詳盡敘說一番。一般作為仕途上的根據地,存在兩極分化的局麵:要麼窮得叮當響,連褲襠都裂開了春光大泄,你就有機會充當忙碌不停的小媳婦了,穿針引線,任勞任怨地縫補那些窟窿兒,隻要你補上了窟窿,甭管針線活粗細與否,當家的會記得你的好,至少破衣服都彌合上了,所謂不破不立,很適合這樣的領域,一旦立起了,就有了政績,衣食住行有了,那可是安居樂業的根本,由不得當家的不把你扶正,衝破三房五妾重圍;要麼富得溜油,你順手一撈就能炸出金餅來,所謂“借雞下蛋”就是這個理兒,不費啥子工夫,手到蛋來,很快就能孵化出雞崽來,這樣的“養雞專業戶”政績一籮筐,踩著蛋花兒步步高升了。前者都來自基層,毫無裙帶關係,憑借一身苦力,腳踏實地,有著廣泛群眾基礎,上下都能落個好評,好比是泥腿子趕集,賣出了一小籃子雞蛋,稱來幾兩瘦肉,貨真價實,等價交換;而後者,純粹是借一方沃土來鍍金的,末了,屁股一掘,震響四方,其實金屁也透出臭氣。
A縣地廣人多,屬於本省出了名的貧困縣,就好象違反計生產下的黑戶,家再大,也容納不下太多的褲襠,也隻好春光泄發,暴露出耷拉著腦袋的慫樣,不具備強xx功能的。所以,老頭子時常把自己在A縣的經曆比作是小裁縫拿剪刀,到處裁剪縫補,不惜使出愚公的蠻力來,搬石造田,將水渠引向半山腰,打造成第二懸河——黃河。也正是這項工程造就了老頭子的一大嗜好:收藏。愚公移山的意外收獲是挖掘出一個天然大洞穴,裏麵殘留不少壇壇罐罐的,還有一些遠古化石,震動了考古界,北京來的學者專家接二連三來考證,掀開了華夏文明的新篇章,“愚公”是第一功臣,從此也學會手持放大鏡考究壇罐了。這一招夠狠夠絕的,一箭雙雕,歸屬於物質精神兩手抓的文明典範,引發了當時省委書記的高度重視,要求宣傳部門大力宣揚這種新時代的愚公精神,於是小裁縫搖身一晃蕩成了“愚公”化身,見電視焦點,上黨報頭條,記者蜂擁而至,采集汗水澆灌成的花朵兒。後來有人評價說:老頭子的仕途是石頭和水鋪墊流淌成的,細水長流了。老頭子倒是有自知之明,對那條懸河的總結詞是:勞民傷財,巴掌大的水田能收割幾粒稻穀啊?可不管效果怎樣,隻要被省委書記寬厚的大手強有力地握過之後,小裁縫的手就不再是拿剪刀的,那玩意兒分量太輕,攤上“愚公“兩字的,那都是典型,化為道風仙骨,直接駕上祥雲進了市裏,當上了水利一把手,開始了推土機的重力活兒。自此一發不可收拾了,全市每一塊貧瘠的土地,缺水的地方就有他的影子,深得民心,背後叫他“龍王爺”了
那時候,我給“龍王爺”開車基本是當船來把舵的,風風火火,乘風破浪,時常要備用一個輪胎才能趕上他老人家的步伐。部隊出來的幹部有一點是地方幹部無法比及的,有氣魄,有膽識,也敢叫板,衝撞最多的數主管財庫的副shi長,我“龍wang爺”在前頭打前鋒,逢山開路,見水搭橋,你“財shen爺”就得做好後勤保障,跟打仗差不多,別讓老子搶山頭前,彈盡糧絕了。“龍wang爺”的豐功偉績還是在他成為“財神爺”時造就的,最終高票當選shi長。shi長之路有旱道,也有水道,所謂“要治富先修路”的硬道理也適用水道,都是心係老百姓的飯碗工程,在老百姓眼裏看到的不是公裏數字,是實物,讓我出門不絆腳你就是好官兒,至於說那條條道道裏到底攙雜著多少腐蝕之物,又暗藏著多少交易,那不是我平民所能幹涉了的,那是官管官的事兒了,我頂多在發現裂縫時咒罵一聲:dou腐渣!官道上的人背後議論水道上來的shi長時,也都感喟幾句:那溝溝渠渠裏漂出多少鈔票啊!
A縣“懸河”最終在懸掛中崩潰了,泥石流吞噬了石頭圍成的“良田”,已身為市長的“愚公”在視察現場蒼淚縱橫,隨泛濫的洪水一道衝刷起往日的輝煌,他覺得愧對那片熱血澆灌的土地,像個失守城池的將軍,再也無顏麵對城民了。從此,老頭子對這片根據地,都是悄悄地來,又輕輕地去,不帶走一片瓦礫。
這回返鄉老頭子能踩出響聲嗎?估計音響不小,因為蕭大秘來電提前預約了,要隨老頭子一道上A縣,同車伴行。大凡有他蕭大秘身影的地方,動靜都不小,盡管眼下處於休養生息,可到了A縣,那也是市領導的身份,更何況儲書記是一個戰壕裏老戰友了。
我深感到這次A縣之行,老頭子有補上生日蛋糕的用意,否則何故甩開小薑呢?那樣的聚集場合裏,小薑確實屬於不安全因素,而不在方向盤上。
這個禮拜六我沒出去玩牌,在家等著小薑上門送車鑰匙。小薑聽說我陪老頭子上A縣也沒多想,反正他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傍剛哥還嫌時間不夠用哪。直到中午他才上門來,眼睛還沒睜開似的,一看就是熬了大半夜的,哈欠不斷。老婆正在廚房張羅午飯,小薑鼻子嗅了嗅,說從昨晚到現在米粒未進,胃難受得很,中午蹭口飯吃吧。老婆一聽讓兒子出去買幾瓶啤酒去,小薑忙擺手說:不喝不喝啦,再喝肚子就成酒糟了。然後低聲問我:家裏有白酒嗎?也難怪老頭子罵他是酒鬼,啤的不帶勁,整白的。我笑道:你嫂子是嚴格限定我喝白酒的,家裏的白酒都讓丈母娘搜刮給他老伴了。小薑好似不信,問你家老爺子也被媳婦管著嗎?這話讓我父親在旁聽到了,不等我回話,老爺子就嗆上一句:我那糟糠米酒合你胃口嗎?怕要起火的。小薑上門也沒幾回,可老爺子就是看不慣他那張嘴臉,說現在這些當官的都把身邊人放縱成沒人樣了,我當年在人民公社開過拖拉機,也載過下鄉幹部,咋就沒你們威風啊?真他娘的腐敗透頂,連司機都跟老百姓擺譜。在我們家,隻要見到有人提東西上門,老爺子事後都要給我們夫婦上課敲警鍾,官場上鮮活的腐敗例子太多,夠他媳婦受聽的;針對我這個司機兒子嘛,總是老生常談,他老友“半邊嘴”是惟一的先例,也不知翻騰過多少次了,磨得我耳朵起繭。我和媳婦一般都一笑而過,自當是耳邊風吹過,覺得老爺子那輩人太過認真,近似迂腐,但也不想打擊他滿身反腐正氣,隻說送禮不犯法,搪塞了事。可老爺子還是認真上了,這麼些年從不抽我的香煙,至於酒嘛,隻要親家母一上門,他主動從酒櫃子裏掏出來讓她帶走,說放在裏麵紮眼。自己可好,抽著劣製煙,喝起土造酒,有滋有味的,從無怨言。老婆私下開玩笑說:太為你爸遺憾了,這素質當年咋就沒當上生產隊長呢?
老爺子的話讓小薑很難堪,搓搓手說:老叔,不喝不喝,隨便問問,嘿嘿。兒子本來就不想出去,湊近小薑,捏著鼻孔說,你這煙酒混合物散發的氣味塞過化學武器了,將來隻能娶個鼻炎媳婦了,否則要戴上防毒麵罩跟你過日子。小薑哈哈大笑說:可別小看叔叔,你爸爸跟我差不多,你媽媽患鼻炎嗎?正兒八經的大學生,我啊,以你爸為榜樣,以後一定也娶個大學生,不帶鼻炎的。說到體味,老婆自然很敏感,因為本身就有狐臭啊,端著菜盤子進了餐廳,一把將兒子從小薑身邊拽開,叫兒子洗手準備吃飯。飯菜上齊了,老婆還問了句:小薑,真就不喝啦?老爺子此時給自己斟上了一杯米酒,沾上一口,嘴巴吧嗒出聲響,小薑的喉結動了動,訕笑道:那來一杯米酒吧。飯桌旁頓時笑成一片,老爺子給小薑倒上一杯說:平常多喝幾口這酒,憶苦思甜哪,知足吧,別忘了自己姓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