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那條河
商旅
好幾年前，有個小朋友跟我說：“你就讓我們年輕人撞下南牆唄。”我被噎住了，心想也是，要是沒到過黃河，沒見過棺材，怎麼能死心落淚，肯定還覺得都是望梅止渴、畫餅充饑、白活一場呢。幾年過去了，她對我說：“你當年說得真對。”我依然被噎住了，心想：其實關我什麼事。這也不過是人生經驗、成長的痕跡。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所以人生經驗這事很讓人覺得失落，靠文字記載也好，靠口口相傳也好，不會對其他人有太大指導意義，必須親自以身試法。如果人生經驗是一首美妙的歌，那麼我們所在的人間必然是間巨大的卡拉OK，說文藝點兒，那是試煉所。你必然要投身其中無可回避。
而最粗暴的人生經驗往往被視為庸俗價值觀，就好像我們曾經瞧不起的那些大媽大爺，張嘴就直抵核心，無非是“對你不好的不能要”、“還是要講門當戶對的”、“男人要看緊點”之類的大俗磕兒，年輕的時候聽到這些話會很鄙視，認為人哪能那麼目光短淺唯利是圖；年紀大了聽到這些話會覺得“好像也有點道理”然後開始鄙視自己，怎麼也變成了無夢無愛的粗暴兩元論。
每個人都在走自己獨一無二的人生之路，這很好。可是，會疼。那些肯跟你講各種經驗的人，也未必就是好為人師，也不是倚老賣老，往往是因為自己疼過，在最簡單的問題麵前栽過跟頭，抱著一顆樸素的心，不希望看見麵前這條陰溝有一撥又一撥的人掉進去而已。雖然我們所處環境可能有所不同，但人性中基本麵就是這樣。肯跟你講真話的人很難得，就算他說得難聽，就算他說得可能有偏頗，但他確實是不想看你在陰溝附近兜兜轉轉，不想看你掉下去頭破血流。比起在你的很多傻事兒前說“嗬嗬”的人，他們無疑寶貴多了。
真話總是很難聽的，因為太直接、太理智、太不容你有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有被戳穿之後的羞憤與自慚，都讓人沒那麼容易接受。你的反應越大，就代表你心裏其實越認同，隻是不願意去麵對而已。就好比你用一千個借口來解釋你們為什麼要分手，都敵不過冷冷的一句“他就是不愛你了”。你覺得這話是傷口上撒鹽嗎？是另一場羞辱嗎？假話固然好聽，就像國王裸奔的時候那些誇你衣服多漂亮的人，反正和他們無關，說得越好聽，說明這笑話就越可笑，隻有那個冷冷地說你沒穿衣服的人，才是真的對你負責，要是再給你條毯子裹上，那就是真愛了。
丁丁張就是這個人。我為數不多的寶貴人生經驗裏也有一條：嘴上刻薄的人大抵都是好心腸。他們尊重真實世界、也敢於揭穿人生中矯飾的一麵。誇你紅腫之處豔若桃花的有可能是為了天下太平，拿柳葉刀剜肉的才是手狠心慈的好大夫。他也簡單粗暴，揭穿人生纏綿悱惻下麵的冷硬邏輯，可不是為了單純羞辱誰，而是希望大家免於欲望和虛妄的苦楚。可這麼多故事看下來，我覺得他非但不冰冷刻薄，簡直就是溫情脈脈。雖說眾生皆苦，他做了那麼多，也無非就是希望大家哪怕免於那麼一點點“苦”而已。更寶貴的是，在這些冷冷的真相麵前，如何才能繼續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如何繼續保有溫暖和愛，而不是被“價值觀”三個字徹底將人生揭穿，這才是他有別於“情感專家”或“成功學大師”的地方。
說到底，漫長的人生中總會有在一個難題前轉圈的時候，就好像麵前橫亙了一條大河，如何渡過一條河，是我們自己要親身麵對的問題。你可以飛過去，也可以遊過去，或者坐烏龜過去，隻要能過去就是好的，可丁丁張他就在那裏，哪怕是一條小小的紅塵擺渡船，能搭上幾個旅客，讓他們省點力氣，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