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意象、視點、性別政治態度與倫理觀念
專家來稿
作者:吳瓊 王澤儒
《念念》是生於1953年、已過花甲的張艾嘉導演暌違銀幕7年之作,今年3月23日舉辦的第39屆香港國際電影節,不僅給予此片開幕片的禮遇,而且將本屆的“焦點影人”榮譽授予張艾嘉,共展映了她的14部優秀作品,重溫張艾嘉四十餘載演藝事業的輝煌成就。遺憾的是,斥資8000萬新台幣(約合人民幣1630萬)的《念念》,在內地五一黃金檔期公映後卻成績慘淡,4月30日至5月8日的票房累計1200萬。[1][2]期間,張艾嘉導演罕有地以個人名義就票房低迷的情況在互聯網上發表聲明①[3],加之王小帥導演《闖入者》的相似遭遇,更引起行業內關於文藝片排片率過低、市場生存條件惡劣等等的又一輪激烈爭議。本文無意延續文藝片的市場、營銷的熱門話題,而僅就《念念》在意象、視點、性別政治態度與倫理觀念方麵的得失進行文本分析,以期探求張艾嘉的導演風格與藝術表現技巧。
有著濃厚治愈色彩的《念念》,將父母與子女之間的代際矛盾作為敘述中心,采用多人視角、多時空交錯的複雜敘事方式,讓碎片式、非線性的個人回憶不斷影響著人物在現實生活中的重大抉擇,如女性獨立藝術家的生育(育美)、眼疾拳擊手的比賽(阿翔)、鄉土化遊子的歸鄉(育男)等。影片的故事來自於在台灣電影圈發展多年的日本作家蔭山征彥,他提供了育男和阿翔兩個男性角色對父母的心結故事,其中兩場戲最令張艾嘉感動,就是成片中的兩段幻覺戲:育男與年輕的母親重逢,阿翔與父親在防波堤上打拳。張艾嘉則通過育美、阿貞這兩個女性人物,分別將作為女兒和母親的女性視角增添了進去。但是故事的戲劇設置存在先天的不足,由於父母一代均已離世,衝突的一方不是實體而是一種心理陰影,這導致代際關係無論是對抗還是和解,都必然演變成了子女一代的自說自話,諸如育美接受心理治療、育男向牧師訴說都是過於直白、非視覺化-動作性的表現方式。最終隻能以魔幻現實主義的方式,通過人物的幻覺,想象性地解決戲劇衝突,實現代際和解與自我和解,烘托出愛的主題。
一、 影像表意與直白台詞的矛盾
在宏觀基調的把握上,張艾嘉強調本片“講的不是故事,而是情緒”。[4]為此,她和攝影師花費了大量心力去拍攝大海、波濤、天空、雲層、暴雨,試圖通過所謂“大自然的情緒”來映襯出人物濃重而強烈的內心情緒。
電影是隱喻與象征的藝術。《念念》讓自然景觀成為了人物心理的鏡像,天空、風雨、海浪等是人物情感的外化展現,整體情緒的推進與自然景觀的變化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巧妙的並置和對位,空鏡頭不再隻為了交代時間的流逝或表現單純的審美旨趣。同時擁有亞熱帶季風和熱帶季風兩種氣候的台灣島,有著豐富的植被和多樣的自然景觀。影片多次將鏡頭對準多變的氣候,層層疊疊的雲朵,幾欲下沉的太陽,最突出的就是色彩豐富的大海和動勢萬千的海浪。這些空鏡頭不斷穿插在情節線索之中,製造了多重敘事功能:一方麵營造出富有詩意的意境和節奏;另一方麵,將難以言表的人物內心和情感起伏,通過翻湧的海浪、低沉的雲層、耀眼的陽光、清澈透明的海水加以外化呈現。
在育美、育男的部分,故事將大海作為母親的意象,風雨作為心靈困境的意象。童年時兩個孩子傾聽母親講述美人魚的故事時,畫麵出現了寧靜美好的海底世界,母親像美人魚一樣在海中優雅地潛泳;育美被母親帶離綠島時,大海在風雨中翻卷著危險的漩渦;育美懷孕後,夜晚的大海暗潮湧動;當育男思念母親時,原本平靜蔚藍的大海,變得灰暗而起伏;當情緒的累積達到高潮時刻,育美和育男同時在一個“秋台”肆虐的風雨之夜,遭逢了生命中的他者:育美在書店直麵母親的情人作家,育男在酒吧幻想與久別的母親重逢。
在阿翔的部分,大船則作為父親的意象。阿翔的父親是船員,常年漂泊在海上,童年的阿翔被父親送到拳擊館練拳後,畫麵出現了一艘大船駛離岸邊的鏡頭,象征著父親在他生命中的離去與缺席。多年後,當阿翔在防波堤上幻想著與父親邊釣魚邊攀談時,導演插入了一個畫麵,兩艘一大一小的輪船行駛在海上,呼應了逐漸緩和關係的阿翔父子。當阿翔揮拳擊倒了父親,完成了弑父意義上的男性成長與自立,他自問:“我真的有能力做一個爸爸嗎?”畫麵出現了童年那艘大船迎麵駛來回港,隱喻阿翔在贏得父親承認之後也獲得了做父親的資格和自信。
矛盾的是,張艾嘉又表現出對於影像表意功能的嚴重信心不足,因為片中出現了大量過於直白的台詞來交代人物心境、情緒、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