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陸瑤

我與C姐相識於開往實驗室的校車上。正在講電話的C姐,說話帶著濃濃的東北腔,出於對老鄉的親切感和初來乍到舉目無親的孤獨感,我向她搭訕並互留了電話。C姐與我是同一個年級同一個專業,但她是在內地讀完碩士再來香港讀博,故她大我3歲,來自吉林的一個小城。

C姐家境一般,父母都退休在家,但小城的生活成本不高,故她每月從獎學金裏拿出部分寄回家中就足以貼補家用。C姐男朋友家在山東農村,隻有一個仍在務農的60多歲老母親和兩個已經成家立業的哥哥。怎麼看,這一對都在現如今以房車為結婚充要條件的社會中顯得格格不入。兩人的相識頗為戲劇性,C姐與前任男友分手後,即刻在校園BBS的鵲橋版大膽征友,之前的應征者都被C姐一一否定,現任是在深思熟慮近一個月之後才鼓起勇氣聯係她。他大她兩歲,學理論物理。本想碩士畢業後雙飛去美國,但因為C姐GRE考試的失誤而變成一個歐洲一個香港的異地戀,其間兩人的小摩擦不斷分分合合也鬧了好幾回,但正所謂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C姐這一對應該深諳其理,並堅決貫徹實施。沒有鑽戒,沒有花車,兩人就在今年放暑假這10多天的空當,回老家把婚給結了,還沒忘拍婚紗照。

C姐愛哭。去年夏天,我接了她男朋友的長途說C姐的老板要她退學,他勸也勸不住,C姐還摔了電話,他怕出事情。我也慌了,忙趕到她宿舍,隻見一片狼藉,滿地擦過眼淚鼻涕的紙巾,兩個眼睛腫得像桃。人沒事,我也就舒了一口氣。C姐向我哭訴她老板的偏心、狹隘,實驗的不順、糾結。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看著大大咧咧的C姐,內心居然這麼多委屈。她的課題很難,一直做不出,老板就懷疑她的能力;她的實驗要接觸苯,她怕之後會影響生孩子……最終,學沒有退,但一直沒有初步結果的實驗,讓她沒能通過年底的博士資格考核。本來半年內還有另一次機會,但在2010年聖誕節之前,C姐找到了我說,她老板要她轉成碩士,半年後畢業。當時我的感受可以說是五味雜陳。我咒罵她老板的冷酷絕情;我害怕失去她這個來之不易的朋友;我懷疑已經在國內拿過碩士的C姐再拿一個碩士頭銜有多少用處……我不知是安慰她,勸她堅持留下,還是就讓她這樣一走了之。她倒是已經看開:老板給我布置的新課題我看了,挺簡單的,應該可以趕在7月畢業前做完;反正這邊要接觸苯,與同事相處也不太愉快,而且我還認識一個生物係的女生也是內地、香港拿了雙碩士……於是,C姐瀟灑地去放她的聖誕新年長假了。

假期結束,新學期開始了,C姐按時畢業的壓力陡然上升,畢竟半年時間做一個碩士的課題也是相當困難的。但每次見到C姐,她也不嫌我追問得煩,總是輕描淡寫地說,應該可以,沒問題。遇到商場打折,她也會跟我們一起血拚,一周一次去旺角的吃喝玩樂活動,她也雷打不動地跟我們參加。她3月份就跑去深圳報了駕校班,每周末都會往返深港兩地學車,筆考路考都要起大早趕去應試,如今已經駕照到手,一路無憂;天氣回暖,她覺得自己半吊子的泳姿太缺少美感,果斷報了學校的遊泳班,兩個月後,自由泳已學得像模像樣。實驗也在我一周一次的“逼問”下終於在7月初完成,雖然沒趕上按時答辯,需要延期幾個月,但如今隻剩下寫論文的任務了。老板見結果喜人,索性讓她同時寫出一篇文章,準備幫她發表。就在這寫文章的空當,C姐回山東結了婚。

C姐畢業期臨近,關於未來的打算仍不明朗。她老公鐵了心不想回國,勸C姐做兩手準備,一方麵重新考GRE申請北美,同時也申請歐洲。現在C姐每天寫論文之餘,又開始背單詞,複習GRE,倒也充實。C姐說,她寫完論文考完英語就會開始一邊申請學校一邊找工作,雙管齊下。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住房。她7月底退了學校的宿舍,先找了一個離學校很遠的短租,之後又在粉嶺一間套房的客廳對付了20天,之後總算在學校附近的村屋找到了一間不錯的單間。女孩子東西多,如此折騰實在太過辛苦,如果說多數人讀書住宿舍都是因陋就簡,那C姐完全就是在認真經營屬於自己的生活。上個星期,我和C姐逛家居店,她又在盤算買一個小一點的電飯煲,之前那個又能燉菜又能煲湯的鍋實在太過龐大,最近搬來搬去甚感不便,本人有幸吃過用那個鍋子紅燒的豬手,色香味均屬一流。說到廚藝,今年暑假,與她尚未結婚的時任男友抵港,C姐幾乎以一己之力做了一桌葷素搭配色香味齊全的七菜一湯,我等隻能打打下手,看著C姐一個人忙裏忙外,蒸炒煮炸。

常與C姐在學校附近的海邊散步。有一回,我說道:真想到鄉下守著幾壟地,種菜養雞吃有機食品,多滋潤啊。C姐不以為然:那是60歲時才要打算的事情。C姐對未來從不計劃,但她卻有能力把當下紛繁的生活打理得亂中有序,多姿多彩。深吸一口鹹澀的空氣,C姐說:我隻把握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