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秦小七回到秦宅已經淩晨一點半了。這是座坐落在半山腰的別墅,享盡山野秀美與浩博之氣。這個所謂的家,她記得小的時候每次回來大廳裏都人聲鼎沸,哥哥們為了各種事情爭吵,打鬧,不可開交。如今哥哥們早已搬出去,隻有每個周六誰有空誰回來吃晚飯,隻剩下她和秦博達兩個人住,冷清了許多,但他們各自的房間還是保持著原有的樣子。秦小七有時候會看到在暮色蒼茫中秦博達會坐在其中一個房間裏,默默抽著煙,灰白的煙霧繚繞在他的頭頂和銀色的頭發糾纏不清,那個時候他跟天下一切蒼老後的父母一樣,讓人不敢相信這就是雄霸天下的黑社會老大。而秦小七自己很少去哥哥們的房間,十七年來,她作為這個家的一份子卻鮮有住在這裏超過一個月的時候,他們之間的關係熟悉且陌生。

秦小七給自己點支煙,席地而坐在臥室寬大的落地窗前,麵對窗外濃墨一樣化不開的黑暗,心想今夜又要失眠。

回來已經兩個月了,秦小七總覺得不真實,整個人好似飄在半空中一樣。多少年的來了又去,如今終於塵埃落定,她就要一直住在這裏,遠離了少林寺的晨鍾,遠離了部隊的特訓,秦博達要她將過往的種種忘掉,從今以後隻做他的左膀右臂。

真的可以做到嗎?

時至今日,秦小七思考的問題很少,想得通的問題就更少了。她隻知道自己在十七年前被秦博達從孤兒院裏帶走,那時候她還是個隻會啼哭的嬰兒。她的六個哥哥也全部是收養的,秦博達一生叱吒風雲卻終生未娶,未有子嗣的他卻將全部的父愛給了這幾個領養來的孩子。秦小七被領養隻是因為秦博達想要個女兒,本打算要像個公主一樣養大的女孩,未成想如今卻變成了最機敏的殺手。

事情的起因還是在秦小七剛滿一歲的時候,秦博達帶著愛女去泰國拜佛,誰知廟裏的大喇嘛見著秦小七卻不住搖頭,告訴他此孩兒今生注定殺戮太多,罪孽深重。起初秦博達不信,回國後又匆匆趕往少林寺,方丈度覺禪師手持佛珠連念三聲阿彌陀佛之後給了他相同的答複。後來,度覺禪師說服秦博達將秦小七寄養在佛祖跟前,希望能夠化解此生罪孽。秦小七就這樣成了度覺禪師的關門弟子,法號雪念,取“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之意,希望她能常思常念皈依我佛,善待眾生,遠離殺戮。所以秦小七不叫秦小七,秦念才是她的本名。

就這樣秦小七十歲以前都在少林寺裏度過,因她是女兒之身,方丈就單辟出一個柴院給她。秦小七的啟蒙書籍就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第一個玩具也隻能是木魚,學會的第一個本事就是打坐。

可是那個時候的秦小七天真爛漫,又活潑好動,從會走開始一刻都閑不住的調皮搗蛋,過火時鬧得整個少林寺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可她自己尚未能看出師父慈愛或嚴厲目光中隱隱的擔憂。度覺禪師一心隻想度化劣徒,所受之學僅僅參禪打坐,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參悟眾生之苦,參透人生之理,不負他一片苦心。可是秦小七卻獨獨偏愛那些舞刀弄槍之術,將師父不準她習武的禁令置若罔聞,跟著寺裏武僧們偷偷學了起來,她本就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之才,再經過假裝無意的跟別人討教竟能觸類旁通,故而雖無人指點但很快就學的有模有樣了。當度覺禪師發覺的時候,寺裏比她大的和尚已經都不是對手了。

很久很久以後秦小七才明白,她那天行雲流水般打倒七八個師兄弟的時候,師父眼睛裏那深深的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