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牙疼姑媽(2)(2 / 2)

“哎,你是一個詩人!”她說“我將用痛苦的節奏為你寫出詩來!我將在你的身體裏放進鐵和鋼,在你的神經裏安上線!”

這好像是一根火熱的錐子在向我的顴骨裏鑽進去。我痛得直打滾。

“一次傑出的牙痛!”她說,“簡直像奏著樂的風琴,像堂皇的口琴合奏曲,其中有銅鼓、喇叭、高音笛和智齒裏的低音大簫。偉大的詩人,偉大的音樂!”

她彈奏起來了,她的樣子是可怕的——雖然人們隻能看見她的手:陰暗和冰冷的手;它長著瘦長的指頭,而每個指頭是一件酷刑和平具。拇指和食指有一個刀片和螺絲刀;中指頭上是一個尖錐子,無名指是一個鑽子,小指上有蚊子的毒液。

“我教給你詩的韻律吧!”她說。“大詩人應該有大牙痛;小詩人應該有小牙痛!”

“啊,請讓我做一個小詩人吧!”我要求著。請讓我什麼也不是吧!而且我也不是一個詩人。我隻不過是有做詩的陣痛,正如我有牙齒的陣痛一樣。請走開吧!請走開吧!”

“我比詩、哲學、數學和所有的音樂都有力量,你知道嗎?”她說。“比一切畫出的形象和用大理石雕出的形象都有力量!我比這一切都古老。我是生在天國的外邊——風在這兒吹,毒菌在這兒生長。我叫夏娃在天冷時替我穿衣服,亞當也是這樣。你可以相信,最初的牙痛可是威力不小呀!”

“我什麼都相信!”我說。“請走開吧!請走開吧!”“可以的,隻要你不再寫詩,永遠不要再寫在紙上、石板上、或者任何可以寫字的東西上,我就可以放鬆你。但是假如你再寫詩,我就又會回來的。”

“我發誓!”我說,“請讓我永遠不要再看見你和想起你吧!”

“看是會看見我的,不過比我現在的樣子更豐滿、更親熱些罷了!你將看見我是米勒姑媽,而我一定說:‘可愛的孩子,做詩吧。你是一個偉大的詩人——也許是我們所有的詩人之中一個最偉大的詩人!’不過請相信我,假如你做詩,我將把你的詩配上音樂,同時在口琴上吹奏出來!你這個可愛的孩子,當你看見米勒姑媽的時候,請記住我!”

於是她就不見了。

在我們分手的時候,我的顴骨上挨了一錐,好像給一個火熱的錐子鑽了一下似的。不過這一忽兒就過去了。我好像是漂在柔和的水上;我看見長著寬大的綠葉子的白睡蓮在我下麵彎下去、沉下去了,萎謝和消逝了。我和它們一起下沉,在安靜和其中消逝了。

“死去吧,像雪一樣地融化吧!”水裏發出歌聲和響聲,“蒸發成為雲塊,像雲塊一樣地飄走吧!”

偉大和顯赫的名字,飄揚著的勝利的旗子,寫在蜉蝣翅上的不朽的專利證,都在水裏映到我的眼前來。

昏沉的睡眠,沒有夢的睡眠。我既沒有聽到呼嘯的風,砰砰響的門,鄰居的鈴聲,也沒有聽見房客做重體操的聲音。多麼幸福啊!

這時一陣風吹來了,姑媽沒有上鎖的房門敞開了。姑媽跳起來,穿上衣服,扣上鞋子,跑過來找我。

她說,我睡得像上帝的安琪兒,她不忍心把我喊醒。

我自動地醒,把眼睛睜開。我完全忘記了姑媽就在這屋子裏。不過我馬上就記起來了,我記起了牙痛的幽靈。夢境和現實混成一起。

“我們昨夜道別以後,你沒有寫一點什麼東西嗎?”她問。

“我倒希望你寫點呢!你是我的詩人——你永遠是這樣!”

我覺得她在暗暗地微笑。我不知道,這是愛我的那個好姑媽呢,還是那位在夜裏得到了我的諾言的可怕的姑媽。

“親愛的孩子,你寫詩沒有?”

“沒有!沒有!”我大聲說。“你真是米勒姑媽嗎?”

“還有什麼別的姑媽呢?”她說。

這真是米勒姑媽。

她吻了我一下,坐進一輛馬車,回家去了。

我把這兒所寫的東西都寫下來了,這不是用詩寫的,而且這永遠不能印出來……

稿子到這兒就中斷了。

我的年輕朋友——這位未來的雜貨店員——沒有辦法找到遺失的部分。它包著熏鯖魚、黃油和綠肥皂在世界上失蹤了。它已經完成了它的任務。

造酒人死了,姑媽也死了,學生也死了——他的才華都到桶裏去了:這就是故事的結尾——關於牙痛姑媽的故事的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