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牙疼姑媽(1)(2 / 2)

姑媽和我們孩子們站在窗口哀悼,隻有鸛鳥在一星期以前送來的那個小弟弟沒有在場。

柩車和送葬人已經走過去了,街道也空了,姑媽要走,但是我卻不走。我等待造酒人拉斯木生變成安琪兒。他既然變成了上帝的一個有翅膀的孩子,他一定會現出來的。

“姑媽!”我說。“你想他現在會來嗎?當鸛鳥再送給我們一個小弟弟的時候,它也許會把安琪兒拉斯木生帶給我們吧?”

姑媽被我的幻想所震動;她說:“這個孩子將來要成為一個偉大的詩人!”當我在小學讀書的整個期間,她重複地說這句話,甚至當我受了堅信禮以後,進了大學,她還說這句話。

過去和現在,無論在“詩痛”方麵或在牙痛方麵,她總是最同情我的朋友。這兩種病我都有。

“你隻須把你的思想寫下來,”她說,“放在抽屜裏。讓·保爾曾經這樣做過;他成了一個偉大的詩人,雖然我並不怎樣喜歡他,因為他並不使人感到興奮!”

跟她作了一番談話以後,有一天夜裏,我在苦痛中和渴望中躺著,迫不及待地希望成為姑媽在我身上發現的那個偉大詩人。我現在躺著害“詩痛”病,不過比這更糟糕的是牙痛。它簡直把我摧毀了。我成為一條痛得打滾的蠕蟲,臉上貼著一包草藥和一張芥子膏藥。

“我知道這味道!”姑媽說。

她的嘴邊上現出一個悲哀的微笑;她的牙齒白得發亮。

不過我要在姑媽和我的故事中開始新的一頁。

我搬進一個新的住處,在那兒住了一個月。我跟姑媽談起這事情。

“我是住在一個安靜的人家裏。即使我把鈴按三次,他們也不理我。除此以外,這倒真是一個熱鬧的房子,充滿了風雨聲和人的鬧聲。我是住在門樓上的一個房間裏。每次車子進來或者出去,牆上掛著的畫就要震動起來。門也響起來,房子也搖起來,好像發生了地震似的。假如我是躺在床上的話,震動就透過我的四肢,不過據說這可以鍛煉我的神經。當風吹起的時候——這地方老是有風的——窗鉤就擺來擺去,在牆上敲打。風吹來一次,鄰居的門鈴就響一下。

“我們屋子裏的人是分批回來的,而且總是晚間很晚的時候,直到夜深以後很久。住在這上麵一層樓的一個房客白天在外麵教低音管;他回來得最遲。他在睡覺以前總要作一次半夜的散步;他的步子很沉重,而且穿著一雙有釘的靴子。

“這兒沒有雙層的窗子,但是卻有破碎的窗玻璃,房東太太在它上麵糊一層紙。風從隙縫裏吹進來,像牛虻的嗡嗡聲一樣。這是一首催眠曲。等我最後睡下了,馬上一隻公雞就把我吵醒了。關在雞塒裏的公雞和母雞在喊:住在地下室裏的人,天快要亮了。小矮馬因為沒有馬廄,是係在樓梯底下的儲藏室裏的。它們一轉動就碰著門和門玻璃。

“天亮了。門房跟他一家人一起睡在頂樓上;現在他咯噔咯噔走下樓梯來。他的木鞋發出呱達呱達的響聲,門也在響,屋子在震動。這一切完了以後,樓上的房客就開始做早操。他每隻手舉起一個鐵球,但是他又拿不穩。球一次又一次地滾下來。在這同時,屋子裏的小家夥要出去上學校;他們又叫又跳地跑下樓來。我走到窗前,把窗子打開,希望呼吸到一點新鮮空氣。當我能呼吸到一點的時候,當屋子裏的少婦們沒有在肥皂泡裏洗手套的時候(她們靠這過生活),我是感到很愉快的。此外,這是一座可愛的房子,我是跟一個安靜的家庭住在一起。”

這就是我對姑媽所作的關於我的住房的報告。我把它描寫得比較生動;口頭的敘述比書麵的敘述能夠產生更新鮮的效果。

“你是一個詩人!”姑媽大聲說。“你隻須把這話寫下來,就會跟狄更斯一樣有名:是的,你真使我感到興趣!你講的話就像繪出來的畫!你把房子描寫得好像人們親眼看見過似的!這叫人發抖!請把詩再寫下去吧!請放一點有生命的東西進去吧——人,可愛的人,特別是不幸的人!”

我真的把這座房子描繪了出來,描繪出它的響聲和鬧聲,不過文章裏隻有我一個人,而且沒有任何行動——這一點到後來才有。

這正是冬天,夜戲散場以後。天氣壞得可怕,大風雪使人幾乎沒有辦法向前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