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編委樓”紀事(1 / 3)

“編委樓”紀事

敘事史

作者:康小明

每每回一趟山西日報社宿舍大院,看望九十歲的老母親,總能想起許多兒時的回憶。走在宿舍院子裏, 看著一棟棟樓房,有時卻有幾分失落,因為我魂牽夢繞的編委樓早已不複存在。

編委樓,那是當年山西日報社宿舍唯一的一棟宿舍樓,因為居住的都是編委及總編輯,大家習慣稱為編委樓,這個叫法一直沿襲了幾十年。後來,樓房多了,才改為六號樓。再後來,六號樓作為危樓被拆掉了。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報社的大管家,秘書長魯兮大手筆,一口氣在宿舍修建了東西17排平房,解決了報社大部分人員的住房問題,編委樓就建在十一二排西邊。樓房於1960年竣工,那時我才幾歲,沒見過樓房,施工期間,調皮的二姐給我梳了一根朝天小辮,臉上抹著紅紅,拉著我的手上樓去玩。那是一棟尖頂四層青磚紅瓦的樓房,一共兩個單元,東單元8戶,西單元11 戶。每戶近百十平米,房間很高大,有衛生間座式抽水馬桶浴缸熱水和暖氣,每個臥室都有頂到天花板的壁櫃,廚房有櫥櫃,地板聽說是蘇聯進口的紅磚地,越擦越紅。盡管房間較高級,但是每家每戶陳設都很簡單。機關給每戶都配備了大人和孩子的床鋪,一張飯桌,幾把椅子,案板、擀麵杖和水缸等,屬於各家的私有財產,就是幾口鍋兩三隻箱子而已。樓房四麵圍花欄牆,有個大門。大概就是這個院牆,讓編委樓的孩子們普遍有種優越感,和牆外麵平房的孩子們接觸很少。樓房後院是各家的菜地,前院是各家的煤池。就是在這個院子裏,我家住到了1970年,下放大同8年後,1978年又搬回了這棟樓房的東單元四層東麵。直到1991年報社蓋新樓房,才搬離。前前後後,我家在編委宿舍樓住了23年。

發小成群

那時候,都市裏能聞到田野裏飄來的青草味道,穿著白衣紅裙的女孩在編委樓的院子裏跑來跑去,塑料涼鞋叩擊出輕快的響聲,一群呼嘯而來的男孩子,把自行車鈴鐺摁得有如冰雹落地,那會兒的冰雹都是透明的。

編委樓每家每戶孩子都很多,從上世紀四十年代末出生的到五十年代的,年齡不等,六十年代出生的孩子不算多。19戶人家一共有七十多個孩子,院子裏總是充滿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就是這樣一群孩子,在那段青澀而淳樸的歲月裏開始了一場混沌與成長的掙紮。

每個人都有一個小名,比如陳墨章家中的小蛋,大塊;魯兮家的薇薇,小二,三娃;劉山家的小米兒,二米,小閨女。有些除了小名還有外號,甚至有些外號大人也跟著叫,比如郭允昌家的郭亦敏,人們都叫他老一胖;張春旬家的張效錚,外號居然叫耗子;左錄家的左小青外號叫老左,因為那時候不時興稱呼職務,孩子們在樓下喊“老左”,左錄老伴就從陽台上伸出頭看,以為是喊左錄。馬明家的馬小勇經常提著一把斧頭下樓劈柴,他長得魁梧高大,像《水滸》裏的黑旋風李逵,人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馬奎。

因為提倡節儉和孩子多,許多男孩子的衣服是大的穿過小的再穿,褲腿補了一截又一截,但是女孩子們穿得卻都很時髦。每逢過年,母親都會在我的床頭放一身新衣服,初一早晨起來總讓我十分開心。長大成人後,我驚詫地發現: 昔日的邋遢鬼、醜小鴨們都變成了帥哥靚女,就連當年的鼻涕蟲樊小慧,居然成了省歌舞團的合唱演員。

幾十年過去了,昔日的夥伴大都不見蹤影,四散在全國各地,有的甚至在海外,大部分人也年過半百了,相見不一定能認出了,但是我想,如果他們回憶起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是不會忘記在編委樓的歲月的。

讀書成風

我們這群報人子弟,可以稱為書香門第。閱讀各類書籍,是編委樓孩子們的一大樂事。每個大人都喜歡讀書,許多人藏書頗豐,包括我的父親康溥泉,唯一的嗜好就是淘書,購書,讀書。耳濡目染,我也從小喜歡看書,家裏有個一堵牆的大壁櫃,上麵堆滿了各類書籍,我總是順著暖氣管爬上去,然後鑽進去趴在裏麵,櫃子留一條縫隙透光,然後在裏麵看書,許多書是看不懂的,但是也翻了不少中外名著。小夥伴們經常交換看書。那時家家戶戶白天都不鎖門,我們推開門就能進去,看人家的書架上有啥好書,然後提出來交換著看。我記得小米兒借了我一本《紅岩》,後來找不見了,怕我家長罵我,就鄭重其事的給我賠了一本《野火春風鬥古城》。我二姐曾經聽見魯對她爸爸說,“你上街去呀?你給我買書啊,買不回來小心點!”父親看我們姊妹幾個好看書,經常給我們買兒童讀物,我看過後就捐給班裏了。沒少落老師表揚。我們家的孩子吃飯時看書,睡覺時看書,上課時也看書,不管家長和老師怎麼嗬斥,我們欲罷不能,看書絕對上癮了。

那時,除了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我們主要是看前蘇聯的文學作品。雖然那時中蘇關係日益惡化,收音機裏一評二評加重著抨擊的力度,但是毛主席說了,列寧,斯大林這兩把刀子不能丟,所以,列寧,斯大林時代的優秀文藝作品,在中國仍處於肯定地位。我記得小時候最喜歡看的前蘇聯文學作品是《蓋達爾選集》,裏麵的兒童故事讓我十分向往,鐵木爾成了我心中的偶像,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文革”期間,編委樓的孩子們都失學了,是各種名著陪伴著我們度過了那段特殊的時期。1970年,我家去大同下放,規定帶的行李有限,清理最多的就是書籍,家家戶戶亦如此。我記得父親左挑右揀,還是按廢品價賣掉了兩平車書,我想當時父親的心裏一定很悲傷。長期的家庭熏陶,使編委樓的男孩女孩都多了幾分書卷氣,也多了幾分書生氣,都有較深的文化底蘊,後來子承父業,在新聞單位工作的人較多,在其他行業的人也都很有成就,有人當了省級幹部,廳級幹部,處級幹部,更多的人是當了各類專家,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