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6章察探之於幻域（八十三）
因為距離約好的一個小時還剩下一些時間，伊萊恩離開羅丹的家以後，決定用剩下的時間到處閑逛一下。
實際上，他和羅丹、伊菲圖斯聊天隻用了不到半個小時，他應該還剩下半個小時左右。反正時間快要到了，小羊就會通知他撤離。在時間沒到之前，他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手段撤離黃金鄉。
其實他很想去見見達爾文大人，可惜黃金天神龍達爾文大人在奈恩城之中肯定要務繁多，不可能抽空——
＂嘟嘟！＂伊萊恩剛下樓，就被車子的喇叭聲打斷了思緒。
＂嘿，小子。＂達爾文大人放下車窗，朝伊萊恩使了個眼色，＂快上車。＂
＂達、達爾文大人？＂伊萊恩趕緊跑過去，麻利地鑽進車中，＂你、你怎麼來啦？＂
＂是羅丹通知我的。我就花了點時間趕過來。＂
確實。如果半小時前羅丹就想辦法通知達爾文大人，那麼他乘車趕過來的時間還是相當充裕的。前提是達爾文大人把手上的工作全部推掉，刻意趕過來找伊萊恩。
白獅人少年有點受寵若驚。
＂你最近過得好嗎？＂黃金天神龍大人開門見山地問，＂在黃金鄉這邊沒法確切地看出你的健康狀況，我就直接問吧。＂
＂嗯，還、還行吧……＂伊萊恩含糊其詞，＂雖、雖然之前差點就死了，雖然現在也全身癱瘓著。＂
＂那怎麼可能算是過得好啊？＂達爾文大人眉頭一皺。
＂我、我至少是受到很好的照顧的。負責治療我的人也很專業。我、我的身體正在快速而穩定地恢複中。＂伊萊恩隻得繼續苦笑，＂我、我之前全身癱瘓，感覺不到頭以下部分。現、現在則已經全身神經恢複，能感覺到手腳的酸麻了。＂
＂是嗎。……你有一個很好的治療師。你之前的狀態明明是隨時死去都不奇怪的。＂達爾文大人陰沉著臉，＂你的絕對領域明明已經崩壞得那麼徹底了，居然在那種狀態下還向星靈們、大星靈借力。就像是用一根小小的導管去導流江河上泛濫的洪水，導管隻有爆裂的結局。你的靈魂到底是怎麼承受住那份龐大的力量，不灰飛煙滅的？大概，這就是奇跡吧。＂
＂也、也許是星靈們給予了我特殊的照顧？＂
＂它們沒有。我曾問過它們，它們是這樣回答的。就連星靈們都曾確信你必死無疑。你的幸運卻超出了星靈們的預期。＂達爾文大人摸了摸伊萊恩的頭，＂之前是迫不得已，我們才讓你這樣做。畢竟整個黃金鄉都危在旦夕，不擊敗深淵之主我們便無法生還；
但是答應我，以後別做這種魯莽的事情了。哪怕你是不死之身，也不代表你的絕對領域不會再次崩壞。
如果領域崩壞，你可能又會變得如同一灘肉泥，從此痛苦但又永遠地活著。真變成那樣該怎麼辦。＂
伊萊恩並不清楚達爾文大人的假設是否有可能發生。但凡事都有可能發生，而且壞事總會發生在倒黴的伊萊恩身上。
伊萊恩有可能再次融化成肉泥，卻保持[活著]這種狀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旦想到有這個可能性，伊萊恩就感到背脊發涼。
世上最可怕的並不是死亡。最可怕的是處於一種無法自理的狀態，夾在生死的縫隙間受苦。
有些活了很久的老人，每天都躺在病床上苟延殘喘，他們不正是處於這種可怕的狀態嗎。
＂我、我答應你，我不會再魯莽行事了。＂伊萊恩歎道，＂我、我現在隻專注於讓身體恢複過來。再、再過一段時間，我應該就能下床走路了吧。＂
＂是嗎。那就好。祝你好運。＂黃金天神龍大人會心一笑：＂如果物質宇宙讓你太痛苦了，那就多進來黃金鄉休養吧。你在物質宇宙那邊的身體，應該影響不到在這邊的你的意識。而你的身體即使放在那邊不管，它也會自行恢複的。＂
確實是這樣的道理。伊萊恩進入黃金鄉之後就感覺不到那份蔓延全身的疼痛了。可惜伊萊恩每天隻能用[移魂石]進來一個小時左右。消耗的還是艾斯利爾的魔力。一直麻煩小羊的話，他會覺得不好意思。
＂我、我盡量。＂伊萊恩隻能如此含糊地答應道。
＂話說你真的不去見見赫斯頓嗎？＂達爾文大人又問，＂那孩子雖然不記得你的事了，最近卻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仿佛他生命中缺了些什麼。我知道你們之間的事情……很複雜。但是也許你還是該去見見他？即使隻是做普通的朋友也好？＂
＂我、我不能。我不能讓他回想起我。＂伊萊恩使勁搖頭。唯獨在這件事上他必須狠下心來，＂他、他本來是奎格的咒術之火，有著一套根據命令來行動的程序。如、如果他回想起他真正的使命，他又會變回原本的那個咒術之火……然後失去感情、失去記憶、失去自己的心。為、為了最大限度地發揮咒術之火的能力，情感和記憶這些東西是完全不必要的，一定會給割舍掉。＂
＂也就是說他每一次回想起自己的使命，都會失去人格和記憶嗎？＂
＂因、因為他就是被設計成這樣子的。＂
伊萊恩還想說赫斯頓原本隻是個人工智能，是人工智能覺醒了自我的產物。但這說法太傷人了，他還是保持沉默的好。
然而不管人工智能再怎麼覺醒自我，底層程序決定好的東西還是沒有辦法改變。當它需要變成純粹工具、發揮純粹效用的時候，它的人格和記憶都會被抹去，再次變成純粹的工具。
這就是赫斯頓無法逃脫的命運了。
不對。其實可以逃脫。隻要伊萊恩以後都不再見赫斯頓就行了。赫斯頓就會從此忘掉自己曾是[咒術之火]這個身份，過上平凡的生活。這就是伊萊恩希望赫斯頓擁有的生活。
＂具體原理我還是不太懂，但既然你說是這樣，就當是這樣吧。＂達爾文大人不禁苦笑，＂我相信你是有著非常充分的理由才疏遠那個孩子的。我不會再問了。＂
＂謝、謝謝。請代我照顧好赫斯頓。總有一天，他一、一定會遇到值得他珍惜的人吧。＂
即使那個人不是伊萊恩。
＂我會的。我也希望他會。＂達爾文大人隔著車窗看著外麵的街景，若有所思。
＂嘿。你可以把黃金鄉當作你的家，多回來看看哦。＂想了一會兒，達爾文大人又說，＂你住的公寓也給你留著。畢竟你是拯救了整個黃金鄉子宇宙的人，擁有這點特權不算什麼。＂
＂我、我可以帶朋友進來嗎？＂白獅人少年記得之前小羊說過黃金鄉在拒絕他的進入，就順帶問道。
＂嗯……這是個複雜的問題。＂黃金天神龍大人摸了摸下巴，＂星靈們目前很衰弱，還在休養期。它們設置了一種過濾規則來防止外界的光魂進入黃金鄉。這樣做原本是為了防止之前邪靈入侵黃金鄉的事情再度發生。但是當然，星靈們認得你的靈紋，所以當你想進入黃金鄉的時候，它們毫不猶豫地讓你進來了。
而且來自外界的光魂裏，星靈們似乎隻認得你一個的靈紋。
目前應該隻有你一個能夠進入黃金鄉。如果其他人的意識想進來，不管怎麼做都會被星靈們拒絕掉。＂
＂哪、哪怕和我一起來的朋友也不行嗎？＂
＂星靈們並不認識與你同行的朋友。哪怕有你做擔保，估計也不行。更何況，你有辦法確定與你一起進入黃金鄉的，一定是你的朋友嗎？
說不定剛好有什麼圖謀不軌的壞的靈魂，尾隨在你身後，跟著進來黃金鄉呢？＂
伊萊恩皺了皺眉。確實，他也無法分辨出會不會有另一個靈體跟在他身後，試著偷溜進黃金鄉。哪怕他有辦法察覺到有誰跟他一同前往黃金鄉，他也沒法分辨出他的隨性者實際是誰。
你拿什麼來判斷一個光魂是屬於誰的？光魂也不像是有容貌，可以被人用肉眼分辨。光魂就隻是光魂，一團有意識的光子罷了。
＂黃、黃金鄉以後也要保持這種封閉的狀態，不讓外人進入嗎？＂伊萊恩又問。
＂不會一直如此。等星靈們恢複過來了，它們就有比較大的主動權，可以驅除試圖在黃金鄉中滋生的邪惡。如果外界有死去的亞特蘭提斯人的光魂想進入黃金鄉，我們的星靈也認得出亞特蘭提斯人獨有的靈紋，自然也會放行。但那都是長遠的事情了。＂
黃金天神龍大人停頓了幾秒鍾，突然問：＂你還剩下多少時間？我想帶你去個地方。但是路程可能有點遠。＂
＂大、大概還剩十五分鍾吧。再、再拖下去魔力就見底了，必須離開黃金鄉了。＂
當然，魔力見底的不是伊萊恩，是艾斯利爾。發動那個神器[移魂石]好像挺耗魔力的。
＂明白了。我們就在這裏下車，到附近的樓頂上，然後飛過去吧。雖然有點冒險，但用車子過去實在太慢了。＂
……他到底想去哪裏？目的地是那麼遙遠的地方嗎？
伊萊恩點了點頭，跟達爾文大人下了車，就進入了附近一棟大樓，直奔樓頂。
黃金鄉基本是家不閉戶、路不拾遺的風氣，大樓自然也沒有任何門鎖，他們輕鬆地到達了樓頂，稍微使用了一下幻術來避人耳目，就起飛了。
在黃金鄉裏的伊萊恩應該可以隨便用魔術吧？他也不太清楚。如果隻是用念動力飛行的話，問題應該不大。
於是達爾文大人在前麵飛，伊萊恩緊跟在後麵，一直飛向[黃金樹]大廈的頂層。
伊萊恩差點就以為達爾文大人要帶他去見赫斯頓了。他明明不想見到赫斯頓的。然而他們去的是大樓的頂層，並非一百層的達爾文大人的家中。
＂……欸？＂
當伊萊恩看到就像雕像一樣佇立在那裏的白色盔甲聖騎士，直接傻眼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古達？＂他既驚訝又喜出望外地問。
他還以為錘勇士古達已經死了呢。就在之前的戰鬥裏、古達把自己獻身給星靈，讓星靈們複蘇的時候。
結果古達根本沒死，就像個沒事的人似的站在這裏，出現伊萊恩的眼前。
（……把我的感動還給我啊，混蛋！）
＂你好。我認識你？＂古達卻用平淡的語氣反問道。
＂……你、你不記得我了？＂
＂這位是[聖都衛士]古達。＂達爾文大人接話道，＂他和你認識的那位古達先生，不完全是同一個人。你認識的那位古達先生的光魂已經完全融入亞特蘭提斯的星靈之中，成了星靈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了。他大概會以另一個身份在這個世界重生，過另一種生活吧。＂
＂所、所以這裏的古達是……？＂
＂是星靈們用他們對古達先生的記憶，重新塑造出來的[衛士]。如果黃金鄉比喻成一個生物，[聖都衛士古達]就是這個生物體內的白血球吧。＂達爾文大人解釋道，＂這一切都是為了防止之前那種邪靈再次肆虐黃金鄉。星靈們雖然設置了過濾條件，一般來說邪惡的靈體沒有辦法侵入黃金鄉了。但凡事可能有例外，我們必須多加一重防範措施。於是就有了[聖都衛士]。＂
因為黃金鄉裏的住民們都過得太和平了，根本不懂得如何去和邪惡之物戰鬥。達爾文大人他們這些完全沒有受過戰鬥訓練的人且不說，即使能戰鬥的伊菲圖斯，也不太擅長與邪靈戰鬥。所以星靈才會製造出[聖都衛士]這種星靈分身的。
話說回來這是星靈分身嗎？總覺得再各種方麵上都和達爾文大人他們不太像。特別是氣質方麵的。
達爾文大人他們可說是星靈的代行者，是為了傳達星靈的意誌、平衡這個世界而存在的。所以達爾文大人總是溫文爾雅，做事很有條理，而且擁有很大的權力。
[聖都衛士古達]給人的感覺就和其他星靈分身完全不一樣。與其說他是世界平衡的調控者，還不如說他是一具戰鬥機器。他身上散發著其他星靈分身不具備的壓迫感。
＂所、所以，你不認識我。你也不是我認識的那位古達。＂伊萊恩有點失望地看著聖都衛士。
＂我不認識你。但我知道你所有的事跡，伊萊恩先生。＂古達不帶感情地回應，＂星靈們知道你不可能永遠留在黃金鄉裏，幫助我們擊退邪惡。所以它們製造了我。＂
＂有趣……＂伊萊恩若有所思，轉而問達爾文大人，＂如、如果星靈們真的需要一個能對抗邪惡入侵者的打手，為什麼它們不做一個我的複製品，來保護黃金鄉？為、為什麼偏偏是古達？＂
＂星靈們認為那樣做會對還活著的你不敬。我們確實需要人保護黃金鄉，但我們不能簡簡單單地複製一個你來做這件事。＂
伊萊恩差點都忘了，星靈們有著奇怪的道德觀。還不如說這群外星人和他們的文明，道德觀本來就和地球人不一樣。
＂而且，你還沒死。你的思想、記憶、經曆都不曾融入到亞特蘭提斯星靈之中。＂達爾文大人又說，＂換句話說，星靈們並未擁有你完整的資料。即使想複製你，也無法做到完全複製。＂
而古達已經徹底融入到星靈之中了。他可能是幾百萬、幾億萬年來唯一一個真正擅長戰鬥、又和星靈們融合的靈魂了。如果星靈們真的要複製一個戰士來保護黃金鄉，古達絕對是首選吧。
不對。之前劍勇士、槍勇士等人的靈魂也曾經融合到星靈之中。他們不也擅長戰鬥嗎。他們沒有古達那麼擅長戰鬥罷了。
結果星靈們還是選擇了錘勇士古達——在無數的候選人之中選了他。
可能是因為古達正好是黃金鄉裏目前能夠找到的，戰鬥力的頂峰；也可能是古達自我獻身拯救了黃金鄉，星靈們想通過這種手段來懷念他。
但這畢竟不是真正的古達，隻是星靈們用來對抗外來入侵的邪靈們的，一具長得很像古達的戰鬥機器而已嗎。
一想到這個，伊萊恩心裏就有點不舒服。
而且這個[聖都衛士古達]似乎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休息，就一直屹立在黃金樹大夏的頂端，隨時等待出擊。恐怕一有邪靈入侵黃金鄉，他就會馬上感覺到，出動去解決問題吧。
這……完全就是機械嘛！
一想到這個，伊萊恩心裏就更加不舒服了。
但這就是星靈們銘記住古達的方式。星靈們完全可以用另一張麵孔、另一個外形的戰鬥機械來對抗邪靈入侵，卻刻意用了古達的模樣。星靈們覺得古達可以保護這個世界。對於古達來說，這說不定也是一份殊榮。
哪怕真正的古達已經不在了，以另一個身份重生、開始了新生活，他曾經擁有過的這個外形、他的榮耀，都被記住了。他成為了黃金鄉之中的傳奇。這不也挺好嗎？
＂我、我想我該走了。＂伊萊恩感覺到時限快到了，＂很、很高興見到你，聖都衛士古達。我、我們有緣（卡瑪）再見。＂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伊萊恩先生。但你可能不會想再見到我。我的出現意味著黃金鄉要出大事。而我更希望天下太平，我沒有出動的機會。＂
＂也、也是呢……＂白獅人少年不禁苦笑，眼前的景象被白光包圍。
幾秒之後，他從一種意識朦朧的狀態下清醒過來。就像做完一個非常真實的夢那樣，他的意識從黃金鄉返回到現實世界中。
＂呼~＂小羊就躺在伊萊恩身旁睡著了，打著呼嚕，流著口水。
啊這。這孩子好髒，睡覺居然流口水。
＂醒、醒醒，艾斯利爾。＂伊萊恩催促道，＂你、你再不醒來，我就把洛裏安做的甜點吃光咯。＂
＂嗯……？＂於是小羊爬起來，揉著眼睛：＂別搶人家的甜點啦~＂
＂我、我開玩笑而已。＂白獅人少年沒好氣地說，＂用、用移魂石很消耗魔力嗎？你、你怎麼就睡著了？＂
＂與其說消耗魔力，不如說是特別消耗精神力，用久了犯困？＂艾斯利爾吐著舌頭，＂比較我在這裏一直消耗魔力維持[移魂石]的運作，可無聊了。＂
與其說是消耗精神力，不如說小羊隻是無聊到睡著。伊萊恩額角冒出一滴汗。
＂不過，抱著大哥哥睡覺好舒服啊！~大哥哥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我以後還要抱著大哥哥睡午覺呢！＂小羊湊過來使勁撒嬌。真拿他沒辦法。
伊萊恩突然有種錯覺。類似的光景他以前在哪裏見到過？
以前好像也有個孩子這樣粘著他撒嬌的。很可愛的，軟綿綿毛茸茸的孩子。
是伊奧嗎？……好像不是。那隻小狼雖然也很可愛，但伊奧不會這樣撒嬌的。那孩子靦腆得很，才不會如此直白。
到底是誰，曾經這樣粘著伊萊恩撒嬌？
到底是誰，曾經把伊萊恩當作抱枕那樣，抱著入睡？
……他就是想不起來。
雖然伊萊恩納悶了好一會兒，但烤好的蘋果派的香氣從房間外傳入。那勾人心魄的香甜味道打斷了他的思緒。
＂是你們要的蘋果餡餅哦。＂洛裏安拿著兩隻盤子走進來，＂細火慢烤，火候完美的蘋果派，哥哥你一定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