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月影昆侖(一)(1 / 3)

月清風冷,皎光潔潔。宵禁時分,嵩河城內燈火漸息,家家閉門閉戶,唯有街道上打更人“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話語在夜風中回蕩。

城牆上值夜的士兵趁著上司未來巡視的空檔打起了瞌睡,抱著槍杆流著哈喇子,不時點動下已是垂得極低的腦袋。

“找!那小子一定還在城中,他中了腐心毒,又受了靳左使的三記重手,內傷極重,逃不了多遠的。”

壓低了嗓音的言語,在一家成衣店後的小巷中傳出,七道穿著夜行衣的人影弓著身子,聽著站在木箱上像是領頭的男子訓話。借著月光,一對倒豎的三角眼透著毒蛇般的陰冷,殺氣凜然。

“是!”

唰唰聲中,七道身影化作流光朝著四周電射而去,很快便消失不見。

“殺部六堂的頂尖殺手,除了那批見了閻王的,已盡數出動,要是這種情況下你還能逃的出去,那靳左使他也可以趁早找根麻繩上吊了。”

略微眯起的三角眼顯得很是怪異,先前還未曾覺得,此時再看,他的一隻眼瞳竟是呈現灰白之色,像是患有眼疾,毫無焦距,更像是失明了般。眼角處帶著條狹長的刀疤,臉部肌肉抖動時,便好似一條黑背蜈蚣在眼睛旁蠕動,煞是可怖。

黑巾覆蓋的臉上,看不清表情,他手伸進懷中,掏了許久,一根竹筒被他小心翼翼的拿出,打開,隻見一綠豆大小的蟲子慢悠悠的爬了出來,抖了抖兩片翅膀,嗡嗡的衝上了天。

刀疤男的目光似能穿破黑夜,看見那飛蟲的軌跡,他扭頭望了望,躍起身子在牆上踩了兩腳,隱入黑暗中失去了蹤跡。

……

打更人的腳步遠去,一個腦袋極小心的自牆後探出,確認周圍沒有別的人,足尖一點,整個人便恍如一道白電,閃至十丈開外,直到身形站定,原處的影子才隨風消散,光以輕功而論,此人武藝堪稱絕頂。

若有識貨的人瞧見,必定瞧得出這正是那有著“月下足影現,寂夜生白電”美名的“逐月留影步”。

世有神山,名曰昆侖,千百年前遭莫名浩劫一分為二,變作東昆侖與西昆侖,東昆侖後被世人難以理解的神秘力量瓦解,徹底消失,隻餘西昆侖一脈留存至今。

月影宮,自絕代劍手冷月影一劍出昆侖,戰遍九地八荒,敗盡十宗六門,以月下劍神的美譽開宗立派,至今已有八百年,乃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名門正宗。八百年間,門內豪俠人傑層出不窮,但隻有一個人,以不足二八的年紀,登上昆侖金榜首席,成為繼冷月影後唯一一個占據金榜首座的人。

在他之前,冷月影之後,中間從未有他人踏足過昆侖金榜的頭名,不是因為他們武功不夠高,實力不夠強,隻因為他們沒有他這般的際遇,更沒有滿足那一個條件。

欲登昆侖榜首,先習昆侖三絕!

掌,劍,腿。

看似再簡單不過的條件,除了創派始祖冷月影外,幾百年內無一人達成,直到他的出現。

萬宗大比,群雄彙聚。

升天台上,昆侖四望掌先敗鬼宗四長老;一根枯枝演化周天須臾劍,挫敗開陽宗副宗主“鐵麒麟”金在渠;逐月留影歩腳踢神刀會會長,三戲浮香樓五美,以“歸歩月黃昏”的輕身境界摘得金榜頭名,名震天下。

三絕公子之名,一時無兩。

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失傳已久的昆侖三絕再現江湖,覬覦神功秘典的武林人士不知凡幾,三絕公子中小人奸計,逐出月影宮,逃亡三千裏。單人獨劍,逃亡路上血流成河,屍骸如山,卻依舊熄不滅人內心無盡的貪欲。

人力終有窮盡之時,三絕公子再強,也不過是一個人,麵對無休止的或明或暗的殺機次第而來,饒是他心誌堅定,仍不免心力憔悴。

走進嵩河城的範圍時,他一身功力不足四成,創傷無數,掌中利劍亦是豁口斑駁,黯淡無光。

若非逐月留影歩實在太過高明,遠超世間任何一門輕功身法,他早已在七日前的百人圍殺中殞命。

“咳……”

一聲輕咳帶動溫熱的丹紅滲出嘴角,掉至胸前,再度染紅綢緞白袍。他渾身一震,瞬間捂住口鼻,目力與耳力在昆侖心法的運轉下立時提升了數倍,警惕的看向四周,發覺並未有情況後,才略鬆口氣,腳步不停,在城內悄無聲息的輾轉騰挪,於黑夜裏向著醫館摸去。

以他如今的狀況,若不再尋求醫治,怕是撐不過今晚。

路上有驚無險,以斂氣閉穴之法堪堪避過三個黑衣人的巡查後,他翻過一道牆沿,輕巧的落在醫館後院上,走至主房跟前,掌中勁力一吐,門後的門閂已然打開,徑直入內。

“誰”

黑暗中略有驚慌的話語,隨著窸窸窣窣的穿衣動靜傳來,油燈亮起,給這屋內帶來了些許光明。

周清在嵩河城內行醫數十載,大風大浪的也都經曆的習慣了,雖不會什麼高深武學,但光憑一身精純的內力也讓他無懼一般的強盜匪類。可深更半夜房門毫無征兆的開啟,迷糊間他亦是心下戚戚,這年頭鬼怪之說很是盛行,哪怕他有著遠超普通人的能力,此刻依舊有些慌亂。

淡淡的血腥味飄入鼻中,周清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這時他才確定來的不是什麼妖魔鬼怪,而是個實打實的人,還是個身受重傷的人。

幾十年的行醫經驗,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碰到,睡意盡消的他立時便聯想到遭人追殺與逃命的數個版本,本不想施於援手,可多年來堅守的做人底線,卻讓他無法做出這等見死不救的行為。

“唉,算你命大吧。”周清搖頭輕歎,揮手關了房門,將倒地不起的那人拖到了床上,觀察起他的傷勢來。

昏黃的油燈讓周清看清了這人的麵容,眉目清秀,膚色白皙,算得上是個俊公子哥兒,一身綢緞白袍,繡著海棠圖樣,剪裁得當,盡顯倜儻。但此時渾身血跡斑斑,光從破損的衣袍看,外傷便不止十餘處,深淺不一,應是利刃所傷;把了下脈象,體內內力紊亂,經脈逆行,還有劇毒纏身,如此嚴重的情況下,竟還能堅持到現在,周清撚須感慨道:“想來你也不是常人,既然你我今日有緣相見,想必你命不該絕,但我能力有限,能保住幾分功力,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