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咖喱豬排飯。盤子裏盛著用咖喱收汁的雞塊、土豆、胡蘿卜,上麵覆著一塊豬排。豬排是裏脊肉,裹了蛋汁和麵包糠,被油煎得黃亮亮的,看著就流口水。
餐桌上擺著刀叉,可能怕客人不習慣,旁邊還備了一副筷子。
早上孫傳恩上班,車沒走出小區就拋錨了,想到一會參加的會議極為重要,他把車停在路邊,準備攔出租車。
正值上班高峰,連擋了幾輛的士,車上都有乘客。孫傳恩看了看表,離會議開始不到半小時了。
一輛黑色toyota自小區緩緩駛出。腦門已經滲汗的孫傳恩一眼瞥見,忙上前將車攔住。
開車的人三十歲左右,眼鏡無框,氣質文雅。孫傳恩指著自己的車向他說明情況。那人不等他講完,就爽快地答應送他一程。
孫傳恩掏出紙巾揩汗,同時不迭聲道謝,問對方怎麼稱呼?
“姚以默。”那人說了名字,順手把空調開到最大。
這個溫馨的動作使得本就心生感激的孫傳恩對車主更加有了好感。
小區內有四棟高層住宅樓。姚以默說他剛搬到這裏,住在二號樓十七層B座。
“巧了。我也住十七層,也是B座,不過在三號樓。”孫傳恩說。
道路擁擠不堪,孫傳恩不斷看時間。姚以默集中精力駕駛,總算及時將他送到目的地。為了表示感謝,孫傳恩向他發出邀請:“晚上到我家來吃飯,我太太西餐做的不賴。”
“不用了……”
“一定要來。”孫傳恩以不容反駁的語氣說。
也許第一次登門,不善交際的姚以默顯得有些拘束。
“還等什麼?”孫傳恩招呼客人:“筷子還是刀叉?”
“你太太……”
“小何。”孫傳恩叫了一聲。
一個年輕少婦從廚房款步入內。她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窈窕,五官清秀,鼻尖微微向上,嘴唇有點撅起。盡管沒有化妝,卻有一種天生的俏麗和青春的風韻。
她坐下來,舉起兩條纖細的胳膊,把白皙頸項後麵的頭發綰了個髻。
“我太太何璐。”孫傳恩介紹說。
何璐是個安靜的女人,用餐過程中幾乎沒有開口。姚以默也不是能說會道的人,話題由孫傳恩操控,他隻是被動地做出回答。
“你是生意人?”孫傳恩為姚以默麵前的高腳杯倒進紅酒。
“寫手。”姚以默說:“網絡寫手。”
“作家?”
“不敢當,網絡文學門檻很低,會寫作文的都可以進去。”
“都寫些什麼,小說?”
姚以默頷首認可,說:“玄幻的居多。”
孫傳恩說自己在政府部門任職,過朝九晚五的生活。雖說旱澇保收,但這種日子一眼就可以望到頭,不存在未知。還說羨慕姚以默的工作,想什麼時候開工就什麼時候開工,不必看誰的臉色,也不必給誰諂諛獻媚。
姚以默笑了,說自己其實是個遊手好閑的人。
“搞文學創作的都這樣。”孫傳恩說。
飯局結束,主人請姚以默評價妻子的手藝。
“味道好極了,比西餐廳的還要正宗。”
何璐看了看姚以默,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姚以默失眠了。他實在弄不明白,像這樣貌美如花、溫婉恬靜、令人傾倒的女子怎麼會嫁給一個臉盤浮腫,已過四十的中年男人?他拿出寫玄幻的本領,盡情地胡亂猜測:她圖他什麼呢?圖孫傳恩穩定的工作與收入?像他這種政府部門的小官員多不勝數,即便能撈些油水,身價也高不到哪去;圖他的成熟穩重?年齡懸殊太大了,走在街上別人會誤以為他們是父女;莫非孫傳恩有某種特殊才能或特別吸引人的地方?可他怎麼看也不像一個不同凡響的人呀。
姚以默滿腦子都是何璐的影子。她那苗條而凹凸有致的體形;她低垂的眼眸,宛若細沙般的睫毛;她的一舉一動,甚至連她的寡言少語,在他看來全部體現出了女性的溫柔。
為什麼娶她的人不是我?姚以默被一種難過又苦惱的心情攫住了。生平第一次產生這樣的感覺,連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姚以默二十九歲,談過三次戀愛,都以失敗告終。究其原因,問題出在他身上。他總是把所處的對象和他在小說中塑造的美女相比較,忘記了現實與小說的差距。他對女人的外貌非常在意,這是男人的通病,因為男人都是外貌協會的,長相不佳的女人容易讓人生厭。而且,他不僅僅在意女人的容貌,女人的身材、性情他也特別挑剔。
何璐美麗的臉龐、恬淡的性格、舉止間的那份雅致,以及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招人喜歡卻又捉摸不透的氣質,竟令他神魂顛倒。盡管隻見了一麵。盡管她沒對他說過一句話,他還是隱隱感到,她就是他一直以來在生活中苦苦尋求的人。
但她卻結婚了。雖然所嫁的人不是他,那畢竟是一個不可否認也不能更改的事實。
寫小說的人,尤其是寫玄幻小說的人,經常把思維浮遊於塵世之外,有時還會跳出局限生活的邏輯,讓故事按自己的設計發展。盡管姚以默寫小說時也會去迎合主流,對無恥下流的思想表示反感,對墮落行為進行攻擊。實際上,他思想開放,非但不信奉狹隘的道德準則,而且鄙視那些自以為是的條條框框。他對愛情有他獨到的見解:愛不需要任何理由,隻要兩個人相愛,就可以打破傳統的束縛,衝出世俗的包圍,自由地結合。
問題是,何璐是不是和他一樣,也在做同樣的夢呢?
姚以默不能確定。但他有著強烈的預感,一種不同尋常的愛情即將在自己身上發生。
姚以默把寫作的地方從書房移到陽台。他的精力再也無法集中,總是不由自主地望著對麵,希望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野範圍。有時,他枯坐一整天,一個字也寫不出。不過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並不因此而沮喪。偶爾何璐在陽台露麵,雖然隻是一小會,他也會感到特別興奮。
何璐沒去工作。姚以默很快就有了這樣的發現。為什麼她白天也宅在家裏?他越發想近距離地了解這個女人了。
黃昏是美妙的。變換無窮的晚霞將遼闊的蒼穹渲染;陽光湧進室內,給玻璃、牆壁灑上柔和的金波;紋絲不動的樹葉在落日的殘照中昏昏欲睡,仿佛連空氣也變得軟綿綿的。
孫傳恩每天都在這個時間到陽台撫弄花草,還向姚以默招手示意。姚以默則點頭回應。何璐有時會陪伴丈夫左右,在他的指點下為盆栽澆水。他們喁喁私語,夫唱婦隨,看上去親密融洽。
姚以默陷入到困惑之中。
他做出過種種猜測,得出的結論是像他們這種老夫少妻的婚姻不會幸福。然而,呈現在他眼前的情景卻與他揣測的截然不同,這給他那充滿著幻想和等待的愛情蒙上了一層陰影。
“也許是表麵現象。”他這樣安慰自己。
作家都善於研究人的心裏,姚以默也不例外。雖說沒結婚,可他很清楚婚姻關係遠不如夫妻雙方在外人麵前表現的那麼和諧美滿。他的內心深處,甚至隱藏著自私的念頭,希望孫傳恩的家庭出現問題。他也知道這種不純的動機卑鄙可恥,但他毫無辦法,這個小巧的女人已經占據了他的身心,怎麼也揮之不去。
姚以默照舊抱著筆記本電腦在陽台枯坐,與其說是出於習慣,不如說是一種需要。他渴望看到她輕盈的身姿,因為那是他當下唯一的期盼。
這天上午,姚以默心不在焉地修改稿樣,不時抬眼向對麵張望。忽然,他瞧見何璐走進陽台,似乎在晾曬衣服。他本能地站起來,想要抓住她的視線。
何璐注意到了他,衝他微微一笑。
姚以默激動地不知所措,他不止一次看見過她,兩人的目光卻從來沒有遇見過。直到她離去了好長時間,他還一動不動傻站著。
何璐到陽台的次數明顯增多了。有天她捧著一本書,居然坐了一個下午,期間幾次朝他望過來,每次都對他示以微笑,那笑容既像是向他展示一種不一樣的美,又像是帶著某種暗示。
“也許她是在邀請我。”姚以默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