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城市的社會治安好與壞,首先問責的就是公安局長。然而,長期以來仿古一條街背後的確已經形成了一股勢力,不,不是一股,而是多股--其種種表現有目共睹。N縣一直沒有樹立起足以保障城市健康發展之正氣,這一點從上幾任原公安局長於大偉、分管刑偵、治安的劉副局長他們就早已開始了,不從城市自身找原因絕非明智之舉。幾任市委、縣委主要領導希望下麵八個縣市區城市繁榮當然是個主因,窮山惡水出刁民自古使然,這個城市個別領導利用手中權力和影響越來越多地被少數居心不良之徒所控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事情屢見不鮮,打著發展旗號不惜血本甚至於不顧廉恥地充當保護傘,權換錢,權換色……這些幕後的人不出資或極少出資,隻在一些關鍵時刻為黑社會惡勢力所利用,負責圍攻打援,製造聲勢,隻要注意一下公安機關對仿古一條街采取行動時驟然出現或增加的那些莫名其妙甚至極有針對性的謠言,便一目了然。孫偉和丁超研究工作的結論是:如果連這種情況也可以寬容,非但不能滿足繁榮的願望,隻能適得其反,造成這種好人難當,惡魔逞強的混沌局麵。*************拘了高毛,惹出了一堆麻煩。首先是一位縣委副書記直接把電話打進了丁超辦公室,詢問怎麼回事。丁超把情況大致說了一下,最後說:“他的事我們調查很長時間了,但沒想到會牽涉到一樁大案,犯罪事實早已掌握,拘他,是正常秩序。”對方聽了,半天沒說話。丁超能不明白嗎,當然明白。他不說話,他這邊也不吭聲,那邊副書記也沒有再說別的,畢竟,為犯罪嫌疑人說話,又是縣委主要領導,不是那麼好開口的,又說了幾句,電話便放下了。丁超呼了口氣,不幹這工作不知道,一接管公安政委這個角色,丁超心裏立馬有了許多感觸。接著,孫偉局長那邊又接到了高毛老爸高局長的電話,說孩子不懂事,自己要過來到縣裏看看孫局長,孫偉一聽,說:“你不要來了高局長,我沒時間,馬上下鄉……”“就走嗎?”對方挺失望,說話口氣又不甘心。“就走,車在下麵等著呢!”孫偉和丁超早已研究過了,這次,既然下決心抓了高毛,不管是誰,都不能給這小子機會了,誰說也不行。別以為公安局一點脾氣沒有,不發威,那是給你麵子,你要真的不拿公安局當盤菜,他們也真不慣你。更何況高毛這小子,一身狗巴巴,收拾他,材料早夠了……“那好吧,過兩天我去看你,”高局長打著哈哈,一聽就知道挺不是心思,“咱們都是老同誌,大家又是朋友,孩子的事你看看……”“孩子?”孫偉說:“他在我們縣仿古一條街幹的那些事沒一件是孩子幹得出來的,案子我不便給你透露,你當父親的心裏這次有個底就行了,別的我也不多說什麼。好了,多了也不說,案子是刑警大隊長在辦,我這個局長也不好多說,就這樣,我還要下鄉。”電話一放,孫偉咬緊牙關!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這高毛居然牽涉到市裏一樁幾年前的滅門殺人案……TMD,老虎不發威,你還真的以為老虎沒長牙哈?他過去到丁超辦公室,丁超正在打電話:“對,這次該怎麼辦你們就怎麼辦,殺人查到他頭上,也算是老天爺開眼了,誰的麵子也不看了,孫局也在這,我們都是這個意見,也是局黨委的意見……”孫偉接過電話:“安心啊,你們辦吧,有事找我找丁政委都行,今晚就拿下他,麻痹的!”……縣公安局大樓,雖然是一幢四層黃色小樓,又很舊,從大街上看不起眼,但它卻是日本占領時期的老建築物,過去曾經是日本憲兵隊司令部,如今警戒森嚴的大門,出出進進的轎車,都給它平添一種神秘色彩。進入它的內部,裏麵別有洞天,後院聳立著一座現代化大樓,與整個N縣社會肌體安全有關的N縣公安局刑警大隊,便在前麵這座黃褐色大樓內。整座大樓結構複雜,日偽時期曾是關東軍憲兵隊所在地,廳堂套廳堂,機關連機關,在主大廳西側地下還有一排暗室,室內有暗道,室室相通,除少數使用這部分地上辦公室的內部人員外,其他警察和外人一無所知。這天中午,天氣放晴,陽光沐浴著大院內外的綠樹,樓層大部分被遮掩在陰影和樹蔭裏,機關已經有一段時間看不見正常的上下班人群了,許多機關幹部都被安排到一線參加摸排“9.28”滅門大案嫌疑人的統一行動去了。背著長槍短炮的大批記者也沒日沒夜地穿梭在他們之中,因為種種原因,縣局孫偉、丁超等領導婉拒一切采訪。如果有經驗的人細心一點的話,不難看出刑警大隊那邊還是偶爾有人進出,門口總是停放著幾輛隨時待命的警車。如果再細心一點的話,就會發現部分刑警在辦公室裏匆匆忙忙地埋頭吃盒飯,誰也不說話。顯然這是有重大的審訊任務,正在等待這些人去完成。高毛雖然被抓獲,但全局外部的統一行動仍未有一絲鬆動。負責審訊的人員當然知道高毛口供的重要性。初審高毛,無疑是一場硬仗。盒飯放在桌上,丁超不想吃。從看守所押回高毛後,他對安心麵授機宜,讓他先組織人進一步探探這個家夥的水到底多深,底子多厚。上樓走進辦公室後,孫偉一直半躺半坐在沙發裏翻閱研究著搜查現場意外發現的黑色筆記本,一兩個小時身都不翻一下,他希望從中找到“作者”高毛的心理記錄和作案的蛛絲馬跡。很明顯,這個家夥帶著自己的思想、計劃、問題擠滿了孫偉的大腦,使他欲罷不能,驚奇之餘深感不安和震驚。看過部分“章節”許久,他還時不時忍不住回頭翻翻已經讀過的部分內容。中樞神經是興奮的,但神經末梢已經麻木,反饋回來的信號常常錯誤得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些實際罪行,文字處理得幹淨準確,言簡意賅,包括如何騙得保安信任,如何進入別墅和車庫,如何瘋狂殺戮,等等。用詞豐富老道,偶爾還有彼時彼刻犯罪團夥人員彼此之間的心理描寫,恍惚中他疑心是在看一部虛擬的小說提綱,抑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圈套。“這小子,你看看,”孫偉把筆記本交給丁超,“有點兒才華,當夜總會老板瞎了材料了……”“嗬嗬,如果當初不是他老爸當官,他來咱們縣開這家夜總會,發了那麼多不義之財,說不定也能幹上以前我那個角色,至少給哪個局長當個秘書這文筆夠用了。”丁超笑道。這個本子,一搜查出來安心就派人送回來,他和孫偉看了頗感意外。“黑子說,他們中有的留著胡子,有的披肩散發,有的長相我從來沒見過。”“但無疑,凡是在這裏遇到的人,不管男女都是清除對象,我們不會讓他們其中任何一人活著走出別墅。我同意這個說法。”……“黑子說……”丁超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這裏。黑子?--同夥?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還是在這裏疏忽了。尤其那份更加荒唐的“遺囑”和“我的自白”讓丁超和孫偉十分感興趣,在沒有時間細看全部內容的情況下,先研究起這部分來。……此刻,鐐銬加身的高毛被帶進刑警大隊的地下審訊室,銬在椅子上。高毛仿佛死了一般,幾個小時前還牛X哄哄、張口就敢指著丁超鼻子大罵的他,此時此刻卻完全換了另外一幅麵孔,但畢竟他是個極度複雜的人,除非真的死了,否則這個當過兵,上過戰場,老爸又當官,經曆豐富多彩,且有文學虛構能力的人殘存的意誌能在任何絕境中保持超出意識的反應。有人上前伸出雙手,去替他擺正不聽招呼的坐姿和腦袋。鋼製的手銬扣在固定的鐵椅子上,兩條腿鎖定在鏈子中紋絲不動,高毛無力的雙手毫無辦法。但他的腦袋可以自由擺動和思考,已經停止流血的右眼(在看守所自殺威脅警察時因死命掙紮臉觸水泥地磕的)因為結痂僅僅睜開了一丁點兒,額上滲出冷汗,抖得更加厲害的雙腿用力撐住地麵。短短幾個鍾頭時間,搜查他在仿古一條街夜總會老板辦公室現場時故作高深的神態自若和大哥形象,如今在他身上發生了令人難以想象的巨大變化,從內到外,判若兩人。他聽到了附近地麵上火車駛過的轟隆聲。他知道縱然老爸發現他已被抓,也無法可想。這次,不同於其他任何一次打仗鬥毆或者在仿古一條街上欺負別人,這次他是栽在了這個公安局新來的政委丁超手裏了,他真的沒想到,罵了丁超幾句,他們立馬就查出了自己這麼多事情,他和原先仿古一條街上被抓的那些兄弟間距地獄之門隻有百步與五十步之分--除非真的有上帝來拯救他,否則隻憑市裏那樁滅門命案,他們將同自己一手製造的特大罪惡一起被強大的國家專政機器碾成韲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