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首屆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頒獎儀式上的致辭
當八月初的新聞發布會通知我獲得“紅樓夢獎”後,我就急切盼望著來香港。我曾經兩次來過香港,上一次距今也十年了。別人來香港可能是購物,香港是購物的天堂呀;我來香港卻都是與文學有關,香港應該是我發展文學的一個福地。站在這裏,我首先要說的是謝謝,謝謝浸會大學文學院,謝謝初審團和決審團的各位評委,謝謝張大朋先生,你們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授予了我這樣重要的文學獎。
新聞發布會後,有媒體來采訪我,我談了三層意思,一是針對全球華文長篇小說創作,香港設立了這項獎,也隻有香港才能設立這項獎,這項獎肯定影響力和公眾性非常大。二是以“紅樓夢”為獎名,表明這項獎的高貴和設獎機構的勃勃野心。 《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作品,它代表了漢語長篇小說最高成就,以此命名,給當代華文作家提出了奮鬥的目標,讓我們能夠永遠麵對著一種永恒和沒有永恒的局麵而激勵反省。三是決審團的各位評委來自各個地區,又都是華文領域裏的權威和尊貴,能得到他們的理解和認可,那是作家的榮光。至於我,在那麼多優秀的華文作家和作品中,我僅是普通一員, 《秦腔》的出版恰好趕上了時候,這項獎能授予我和我的《秦腔》,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更是我的《秦腔》的幸運。
當代的華文寫作,可以說是極其繁榮的,但從世界範圍來看,我們的寫作並不是強勢,仍需要突破。怎樣使我們的長篇小說既能追趕世界文學的潮頭,又能充分體現華文寫作的特質,這是我們這一代作家最為焦慮最感興趣又最用力實踐的事。我們到底有什麼,我們目下正缺什麼,這就不能不說到《紅樓夢》。《紅樓夢》是我們最珍貴的遺產,它一直在熏陶著我們,我以前曾寫過文章,評論我所崇拜的現當代作家沈從文和張愛玲,我覺得他們寫作都是依然在《紅樓夢》的長河裏,沈從文的湘西係列讓我看到了《紅樓夢》的精髓,張愛玲的作品更是幾乎一生都在寫《紅樓夢》的片斷。我同所有的華文作家一樣,熟讀過這本大書,可以說,優秀的民族文學一直在滋潤著我,傳統文化滲透在我的血液中,所以在寫《秦腔》時,我自然在語感上,在節奏上,在氣息和味道上受到《紅樓夢》的影響。當然,《紅樓夢》是一座大山,我的寫作僅僅是一抔黃土了。至於《秦腔》這本書,是我對中國大陸在世紀之交社會巨變時期所作的一份生活記錄,也是我對我的故鄉我的家族的一段感情上的沉痛記憶。寫這本書,我的心情非常沉重和驚恐不安,越是分明的地方越是模糊不清,常常是將混沌的五官鑿出來了,混沌卻死了。但是在敘述的過程中,語言的狂歡又使我忘乎所以,不顧了一切。我盡可能地寫出我所生活的所熟悉的那片土地與人們的生存狀況和他們的生存經驗,又盡可能地表現民族審美下的華文的作派和氣息。它寫得很實,實到使讀者在閱讀時不覺得那是小說而真是經曆了那個叫清風街的人人事事,同時以實寫虛,大而化之,產生多義,有所寄托。我在《秦腔》的後記說過,以這本書為故鄉樹一塊碑子,故鄉從此失去記憶。
《秦腔》的寫作,是我的靈魂得到了一種安妥,而成書後我卻不知道它將是個什麼樣的作品,能不能出版,出版後又會是何等的命運?值得在此一提的是,它出版後雖同我以往的作品一樣,依然引起了爭論,但它的命運比《廢都》要好得多。我也曾擔心過這本書的腳步走得不遠,因為所寫的內容和寫作的方式會不會被別的地區的和生活在另一種環境裏的讀者所理解,因此,“紅樓夢獎”授予《秦腔》,能得到來自各個地區的評委們認可,僅這一點,給了我極大的慰藉和鼓勵。
我們常常說,水是文學的象征,今年的雨水特別多,我想這可能是文運要昌盛吧,而今日的這個大廳裏,我站在這裏,有一種敬畏,感覺到文學之神就在空中遊蕩,在注視著我們。那麼,為了華文寫作,為了華文長篇小說能走向成熟,我們將努力再努力,去作出更多一些的更新一些的突破吧。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