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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醫院,在走廊的座椅上發現了方瑩。她臉色有點兒蒼白,眼圈兒微微發紅,可情緒很穩定,我猜她已經見過桐子和醫生了。
她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謝謝!多虧你救了他一命!”
這話我特不愛聽。桐子是誰?我不該去救?再說功勞也不在我。其實還不是她一個電話,催著我去找桐子的?想到這兒我心裏突然後怕,甚至很是懊惱。這樣想著,我倒有點兒感激她了。我嘿嘿一笑道:“是你老公福大命大認識了我。”
她破涕為笑道:“看你又耍貧嘴!”
我問:“他現在怎麼樣了?”
“精神好多了,剛才看見我的時候兒還向我眨眼來著。”
我有點兒吃驚:“噢?他剛才還沒精打采的。能進去看看他麼?”
“他剛睡著了……”
小女生麵露難色。一轉眼,她成了他的專職護士。
我說:“沒關係的,讓他睡吧。”
“你看,你眼睛通紅的,你也回家睡一覺吧?有我在這兒呢。”她微笑著跟我說。
我其實不想走。而且家裏打了滅蟻藥,我也不能回去睡覺。
可我還是點點頭,把桐子的東西都交給她,還有一個空瓶子,我也給她,讓她轉交給醫生。
“真跟這個有關係?”方瑩小心翼翼地舉著空瓶子看。
“應該有吧?醫生說過滅蟻藥沒這麼厲害。”
“那咱們怎麼辦?”方瑩把目光從瓶子身上轉移到我臉上。
“你說呢?”我問。
“還是等問問郝桐再說吧!”她說。
其實我還真沒想問桐子。他能怎麼說?我又不是不了解他。可方瑩提出來了,我也沒法兒反對。我說:“那就問問他再說,不過我覺得,有些事該幹就得幹,不能前怕狼後怕虎。”
方瑩微笑:“我知道。你幹什麼都是為了他好。”
我還一下子沒話說了。
我回到車裏,坐在方向盤前發了會兒呆。這件事我也沒把握——真把大胡子告了,對桐子到底有沒有好處呢?
如果把事情鬧大了,學校總不能不處理。最好讓係裏調解一下兒,給桐子換個實驗室,這才是長遠之計,繼續留在韓國人那兒能有什麼好兒?
不過這麼做也有風險。萬一校方不管,或者輕描淡寫地批評警告一下兒大胡子,而且還不給桐子換實驗室怎麼辦?那桐子以後還想輕輕鬆鬆地畢業?畢竟就一小留學生,還能真的跟美國最有名的大學打官司?這麼說還不如不告,永遠捏著韓國人一個把柄,說不定日後反而能好混點兒。
我相信桐子肯定選擇不告。而且方瑩多半兒也會支持。可這不就等於忍氣吞聲?我這輩子最不能受窩囊氣,小時候花過那麼多人,連當官兒的兒子都花了,還不都是為了不受窩囊氣?
可這畢竟是桐子的事。得他說了算。而他本來就和我不一樣。
我的報複計劃眼看要擱淺,胸中突然變得空空蕩蕩,好像生雞蛋給人吹成了空蛋殼兒,等著被用來畫成彩蛋擺在櫥窗裏。
我抬頭看看窗外,黃昏時分,校園顯得格外冷清,沒有行人也沒有車,那些大樹和西班牙式的房子,都好像塗了薄薄一層雞蛋黃兒似的。西邊兒綿延的小山頂上還有個更大的煮熟的鴨蛋黃兒,正忸忸怩怩的猶豫著要不要往山後藏。
突然,路口閃出一片耀眼的光,我眯眼看仔細了,原來是一輛銀色的奔馳車。
車子在醫院門口停穩了,急匆匆下來一個人,手裏拎著大包小包,小跑著進醫院,根本沒留意我的車。
可我把他看真切了。他正是林老板!
他怎麼來了?是方瑩把他叫來的?可桐子正難受著,這會兒讓他看見林老板……我突然覺得不踏實,連忙下車,追著他衝進醫院去。
林老板和方瑩站在樓道裏說話。方瑩滿臉帶著笑,林老板也滿臉帶著笑。倆人看見我都很吃驚,不過方瑩比林老板還吃驚,她說:“你不是回去睡覺了?”
我說:“我睡不著,所以幹脆來換你去吃飯。”
林老板立刻說:“哦,你們都去!我留下來可以的。我看著就好!”
“不用!”我趕快攔著,“這兒一時半會兒的沒人也沒事,醫生護士照顧的好著呢,也不讓咱進去搗亂。我反正沒事,來這兒坐一會兒。您肯定比我忙吧?”
我邊說邊搶過林老板手裏的塑料袋兒。一共三大袋兒,份量還真不輕,一袋子水果,一袋子瓶瓶罐罐,還有一袋子熱乎乎的該是剛出爐不久的港式糕餅。
林老板有點兒不知所措,看看我又看看方瑩,使勁兒搓著手說:
“郝桐怎麼樣?他醒了嗎?”
方瑩看了我一眼,眼神有點兒異樣。她說:“剛剛打過針,現在睡著了。”
林老板“哦”了一聲兒,又向監護室裏看了一眼。
方瑩又看了我一眼,然後扭頭對林老板說:“林叔叔,今兒太麻煩您了,要不您趕快先回去吧,館子裏還忙著。”
“那……那你今天不回去了?”林老板那架勢,好像還真有點兒放心不下。
“不了,我今兒就住這兒。”
“住在哪裏?”林老板關切地問。
“我有地方兒。您放心吧。再說,就算沒有,這位大能人兒還能找不著地方給我住?”方瑩挑起眉毛衝著我斜一眼。